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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毅6个月大时的老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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弯湾托管中心的13个孩子有7个来自同一个班级,今天合影,有一位家中有事,没能参加。
一进杨绫子就担心毕业
49岁的徐琴,中等个子,微微有点发福,剪着一头利落的短发,说话快人快语,聊天时常会被她的笑声打断。
这是我遇到过最没难度的采访,和她接触的几天,徐琴非常耐心,有求必应,有问必答。
弯湾托管中心从成立到今后的发展,一个绕不过去的话题就是源源不断的投入,这是有进没出的,必须要有个强大的后盾。
说到自己的创业和财富。她一直强调,自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杭州女人,不是什么经商奇才,更不是为了什么宏图伟业,初衷简单到只有一句话:多挣点钱,让弘毅今后生活有点保障。
在徐琴创业的同时,弘毅也到了上学的年龄。
她当然希望儿子能和正常孩子一样,进一个正常的幼儿园,于是求爷爷、告奶奶地把小区周围的幼儿园找了个遍;虽然最后终于有一家答应接收,但弘毅只待了一年就退学了。
徐琴最终明白,弘毅是根本不可能融入正常的孩子当中的,在奢望了一把后,她把弘毅送进了杨绫子学校。
入校前,徐琴带着弘毅去测了一次智商。
“我记得很清楚,测出来只有二十几分,只比白痴好一点。我就求那个医生,我只是想孩子有个去处,如果弘毅进校后真的不适合,我也会面对。那个医生蛮好的,帮弘毅写到了40分。”
儿子终于能入校,徐琴自然开心,但很快就有个问题让她忧虑重重——
弘毅越来越喜欢这个学校,越来越离不开这个环境,但他总有毕业的那一天,离开学校后,弘毅该怎么办?
“从弘毅二三年级开始,我就在想这个问题,但当时思路不是太清楚,最纯朴的一个想法就是拼命赚钱、存钱,不敢乱花一分一厘,一定要先给他物质保证。”
不光是徐琴,所有智障孩子的家长们都不愿见到毕业的那一天。
“多读一年是一年,很多家长都干过这样的事情,孩子今年没读好,能不能重读一年?或者是九年后,再让孩子们上杨绫子的职高班,那样可以再读3年。像弘毅的班级是重度班,一共7个同学,重度班的孩子是进不了职高的,但学校对他们特别照顾,特意开了一个青年培训班,又让他们多读了两年。”徐琴说。
每一个重度智障孩子的家长都有一个希望,希望自己能长命百岁,希望孩子走在他们前面,这样他们就能一直照顾孩子,直到他无病、无痛地离开这个世界。
这是个非常漫长的煎熬,因为我们这些家长从开始就知道结果,不会有明天会更好,不可能有奇迹发生,你只能无选择地坚持,到最后习惯它,现实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有生之年为他们挣一个保障。
所以你说我现在挣了多少多少钱,是不假,但这真不是我的初衷。我最早只是汽车发动机厂管档案的,如果不是为了儿子,我这样一个女人,怎么可能跑出去创业?
11年后还是到了毕业的那一天
2009年,20岁的弘毅在杨绫子学校接受了九年义务教育、两年青年培训班后,终于要毕业了。
那一天,徐琴跑到马路上大哭了一场。
家长们不愿孩子们毕业,是因为他们一旦离开这个特殊的群体环境,智力、能力很可能全面退化。
“他们的感知、语言沟通能力本身就很有限,把他放在家里,接触的事物和人就会大大减少,退化速度非常快。弘毅班上的一个女孩子,毕业时能说能唱,但回乡下老家待了一年多后,连说话都不会了。”
弘毅班上一共7位重度智障学生,大哭后的徐琴不死心,找到这些家长,和他们一个一个地聊,说大家先别散掉,想办法继续在一起。
“平时我和其他家长也有接触,他们了解我的为人;而且,我提出把弘毅他们的退休班主任给请过来,家长们都很高兴地同意了。”
如果徐琴当时没提出这个想法,这些家长又是如何打算的呢?
“我?我真不知道怎么办。走一步算一步吧。”
玉玉(化名)的爸爸说,家里条件不好,他在单位烧锅炉,玉玉妈妈早年下岗,之后也一直没有工作,后来搬到杨绫子学校,陪玉玉上学,贴身照顾她。
小雪(化名)今年25岁,出生时窒息,经过30多小时的吸氧才抢救过来。
“接受小雪这个事实后,我们又去办了准生证,但直到六、七年后,才最终决定生第二个孩子。”
小雪的父母都是萧山某初中的老师,外地人,在杭州没有亲戚。
“我们也是反反复复地犹豫,生怕精力分散,对小雪照顾不够。后来想一想,我们终究有不行的那一天,生第二胎,等妹妹长大照顾姐姐,终究好一点。”
毕业那天,阿平(化名)的爸爸做好的最坏打算是——让阿平留在家里,自己把四季青的服装生意停掉一半。
“现在我的服装店和工厂,将近一半交给阿平姐姐打理了,自己慢慢地退居二线,腾出精力照顾阿平。但等我们百年之后,就只能靠她姐姐了。”
欢欢(化名)今年20岁,温州人,妈妈是环北市场的个体户。
“没想法,一点办法也没有。她毕业的时候,我想能不能给她找个最简单的工作,可看欢欢的反应,这种念头很快打消了。”
琳琳(化名)的爸爸以前在一家事业单位工作,为了照顾孩子,办理了停薪留职。
“家附近也有托管的地方,但我不放心,里面的人太杂,我们不放心。徐琴人很好,也非常负责任,而且都是在一起读书的小孩,这种担心就没了。”
辞职是为了多赚点钱
靠工资养活不了这个儿子
弘毅出事是1991年,当时他只有18个月,不小心摔下床,伤了脑子。
抢救的第一周,他什么知觉都没有。
当时医生就跟我讲,后遗症是不可预测的。我说,哪怕是个植物人我也要救,我想天下每个母亲都是一样的,就是不愿意失去他,哪怕他只能在床上躺着,我也只能看着,但活着就有希望。
整整一个月,弘毅才救回来。一救活,医生就发现了问题,说孩子的眼神不对,眼睛里望出来的东西不像个两岁的小孩,没有活力,也没有灵气。
我当时想,要养这样一个孩子,再靠那点工资肯定不行了。我就跟父母讲,一定要去做点小生意,这样才能保证全家有最基本的生活,有了最基本的生活,我们才可能有精力照顾弘毅。
我辞了职,父亲资助了我2000元,我中午跑去汽车东站卖快餐,晚上再到小区附近卖香烟、汽水和棒冰。就这样做了两年,也蛮好,基本生活保障了,弘毅的医药费也有了着落。
可惜好景不长,弘毅长到4岁,眼睛突然看不见了!
医生当时诊断是皮质盲,是脑外伤压迫视神经引起的——不能恢复的那种。
当时一听,我第一个反应就是抱着弘毅冲到医院楼上往下跳。他躺在床上也好,坐在轮椅上也好,我都能够接受。虽然他能力再低,但他毕竟小,我可以教他,带他去认知,带他坐着轮椅去看这个世界。可医生说他再也看不见了,我觉得天都塌下来了,不是他看不见,是我的世界黑了。
我大概走了一层多的楼梯吧,停了下来,毕竟是一时冲动,我抱着的是一个有体温的、活生生的自己的儿子。
虽然没跳楼,但绝望还是很彻底的,回到家,我就把快餐店和小卖部都转让了,但没想到,几天后,弘毅的视力又恢复了!
这件事到现在我也没从医学上弄明白,应该是老天爷对我们母子俩的关照吧。现在想想,真庆幸没走出那一步,否则我在九泉之下都无法原谅自己。
给工地买钉子为送货学摩托
最后代理了一种胶水
没想到它十几年后做成了行业老大
我开始真正做生意,就是这件事情发生后——小店都没了,总要再想条出路去填这无底洞吧。
我先打算去学做生意,跟谁去学呢?那时候我首先能想到的,就是外企,那里的人好像做生意都很厉害。
然后就去翻报纸,看到一家外企在招聘,我什么都不会,就报了勤杂工。但是我这个勤杂工进去是有目的的,我拼命地讨好那些业务员,去给他们复印、打印,给他们泡茶,多多少少跟他们学着做。命运也真蛮眷顾我的,半年后,老总给了我一个机会,让我真正地独当一面。
到现在,我都很感谢这家外企,在那里我学会了思考,打开思维。两年后,我又辞了职,自己干了。
说是自己干,其实什么都不懂,什么路子也没有。
90年代初,不都说建筑和汽车是朝阳产业吗?宣传这么说,我就这么信了,打算只做和这两个行业有关的生意。
我原来管的档案,都是发动机油嘴技术,起码算是和汽车搭边,所以我先做了油嘴生意,所有柴油汽车里的所有油嘴,我这里都有。但后来精力有限,就不做了,只做建筑。
建筑我是完全不懂的,就傻乎乎地跑到一个个工地问,问他们还缺什么?连去哪里买,都是到工地里问出来的。
我后来想,我就是一个抓药的,医生开了个方子,我去把它们抓回来。比如,工地告诉我这个钉子2块钱一斤,哪里能买到,我就去2块钱一斤买来卖给他们,等于说给工地免费服务;时间长了,我才跟商店商量,能不能给我一点跑腿费,一毛两毛的。
为了送货,我学会了开摩托。等单子一单一单大起来之后,我就再问工地里的人,知不知道这些厂家在哪里?不知道,我就看外包装上的厂家地址,然后,我再跑到工厂,和工厂商量,商店给我一毛钱两毛钱的利润,厂家就能给我三毛钱四毛钱。
那个时候没什么思维,就想着能有一点差价赚,真很简单,做到最后,工地上连搞卫生的一块抹布也让我去买,就这样一个工地完了,我再去找下一家。
开始我做得非常杂,像一个小五金店,你只要想得出来的东西我都有,干了好几年后才做减法的,想找一个主流产品。到现在,我的生意只剩下一块,只代理一个品牌的胶水,这种胶水是用在建筑玻璃上的。
这家胶水企业是1996年成立的,当时我拿出所有5万块钱积蓄去做,没想到是撞了大运,我哪里想得到,十几年以后,这家企业成了中国胶水行业的老大!跟着它,我也做出了个隐形冠军——我是这家胶水的浙江代理,最好的时候,我的销售额占了它的五分之一,到现在基本上还能占到十分之一。
从不碰股票期货
但买了10年的房子和商铺
在杭州,另一个和建筑行业搭界的,就是买房子了。
弘毅10岁那年,我离婚了,母亲家房子很小,我只能带着弘毅和自己的外婆一起,挤在一个很小的房间里,我是那时开始考虑买房子的。
当然,那时我还没能力买,但我运气好。我有个邻居,是家知名房产公司的销售老总,他知道我的情况,很同情我,就给我开了一个非常好的绿灯。
我把每个月赚的钱都打进他公司的账户里,这个月赚了5千,我就打5千,这个月赚了1万,我就打1万;一段时间后,我拿着一刀汇款单给他看,说我已经打到你公司这么多钱了,你看看这点钱能给我一套什么样的房子?不管多小,是房子就好。
我就是用这种节流的办法,在2000年买了自己的第一套房子。
有了第一套,我就有些底气了。之后每一年,我除了留出必需的流动资金,剩下的钱全拿去买房了。
从2000年到2010年,我整整买了10年房子——钱够买小的,就买小的,后来卖了小的再买大的;为了弘毅,我不能冒一点险,所以像股票、期货这些我从来不碰的。
再后来想想,我既然想做建材生意,商铺总归要一个吧,就也跟买房一样,从小的买起,一点点整合。到2006年,我在新塘路上买了600平米的商铺,当时的价格是一万多一平米。
这些商铺就是我们“弯湾”最强大的后盾,我把差不多一半的商铺租给了银行,当时就给他们讲清“弯湾”的情况,说如果“弯湾”那里的开支涨了,我的商铺租金就要涨价。
有人说我是炒房的,我真的不同意,都是被逼的,我买房的初衷再简单不过了,先是自己没房那肯定要买,后来又想给儿子多一点保障,那就再买一套;像弘毅这样的孩子,每个家庭碰到都会考虑,我们老了,做不动了怎么办?再说,当初有谁能想到房市后来会火成那样?都是后来慢慢整合起来的。
现在能有这么多财富,我真的很感谢弘毅和他的同学,这些智障孩子不光是给了我动力,我从他们身上也学到了很多。
这些孩子因为不懂,所以做事总是最简单、最直接的,我受益最大的就是这一点——想法简单,做法简单,产品越做越少,最后却发现生意越做越大,越来越简单。
我现在有十几个员工,我就安排他们一人一岗,每天只把一件最简单的事情做好。
你是开发票的,那你就只负责开发票,你是接电话的,那你就整天接电话,哪怕你去上厕所,别人帮你接了电话,等你回来以后,电话里交待的事情,还是要你自己去跟进。到现在我都没有一个业务员,真要说有,就是我自己,你把服务做好了,客户自然会帮你传口碑。
都市快报 记者 郑建芳 摄影 陈中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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