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寺坪村的冬日景象
②村民刚采摘下来的红辣椒
③春季时,85岁的老爷爷在采茶
④村里的茶场
浙江日报讯 我是来自基层的一名农业干部。触发我写这封信的,是美丽乡村周刊10月16日的封面报道《白石村,一场人与地的爱恨情仇》。感慨同时,不由想起老家浦江县杭坪镇寺坪村的表叔葛就达,也想说说他与高山蔬菜基地间的故事。
对老家高山蔬菜合作社的发展,我已关注追踪了两年。一个从1996年发展起来、2003年成立的全县首个正规高山蔬菜专业合作社,发展高峰期时,范围曾波及全县6个山区乡镇,如今不仅没壮大,反而日渐衰退。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两年来,表叔和村民成了我的调查对象。我把问到的、听到的,原原本本记录下来,尔后整理出一篇不成型的调查报告,试图剖析出寺坪村高山蔬菜基地兴衰的根源,也试图向行进在农业之旅的人们,呈现一种或可警示与借鉴的案例。
木椅子与话匣子:杯酒人生英雄梦
旁白:最近一次与表叔聊天,是在老家晒谷场。中午,表叔喝了点小酒,说要“回”一下。在浦江,喝酒之人有个说法,若昨夜喝多了,次日需再喝点,不伤身。
或许正因这杯“回酒”,原本已清醒的表叔,似乎又进入微醉状态。我泡来两杯绿茶,搬出两张小竹椅,搀着表叔坐下。
“表叔,你也是个能人,怎么就没把合作社办好呢?”我问道,言语里有不解,也有“挑衅”。表叔叹口气:“唉,仔细想,是不够坚定啊。”嘿,话匣子成功打开了。
表叔:人家说,时势造英雄。只可惜,受命于危难之际的我,历经十余年,也没成为英雄。如今,我扛下了村里的“老大难”——蔬菜专业合作社,或许还是“英雄”情结在作怪。
自年轻时,我就在外闯荡。从供销社出来后,办起绗缝厂。世纪之交,绗缝厂风生水起,小有名气。当时,原镇政府搬迁,留下原址空房,需要盘活。镇干部找到我,希望我接手。
当时绗缝厂需新场地,进工业园区就是一种考虑。但镇干部找到我,推辞不过。2000年,我花100多万元,买下原镇政府、供销社所在地。这事传开后,每次回老家,村民见了就说:“你是我们寺坪的能人啊!”
我的命运,似乎就从买下镇政府大楼后,出现了新转向。
2002年2月,杭坪镇党委、政府一纸文件,直接任命我为寺坪村党支部副书记,主持工作。当时寺坪村的组织工作处于瘫痪状态。镇里希望我出任后,把1996年发展起来的高山蔬菜打响品牌,壮大规模,改变寺坪。
任命书下来后,有人告到省里,但镇里力挺,认为我是能挑担子的人。还把“壶江源”高山蔬菜注册商标,免费送给寺坪使用,全力支持村里发展。
那时虽被动上任,心里多少有些期待。父亲葛岳书,曾是寺坪村土改至1978年的老支书,在村里威信极高。他带领全村人民,建起坪坑水库,解决了寺坪人世代困扰的饮水灌溉问题。我也想当回“父亲”,带领村民干点事。
当时的寺坪村,可谓天时、地利、人和俱备。2003年,在县蔬菜办支持下,寺坪村成立全县首家高山蔬菜专业合作社,我出任理事长,轰轰烈烈创业。此后,寺坪高山蔬菜迅速崛起。
至2004年,寺坪村有近270多亩高山梯田种植蔬菜,全村总收入150万元,亩均净收入高达4000元。那时的村民,还算淳朴的。他们对这样的经济效益很满足,对我这个带头人更是心服口服、言听计从。那时的我,支书当得很有劲。
后话:说到这里,表叔轻啜了茶。冬日暖阳,映着表叔酡红的脸,温暖而安宁。这让我想起了童年岁月时,一直景仰万分的舅公。
每个人心中都有个英雄梦,每个人心中也有个英雄。舅公、表叔是部分寺坪人心中的英雄。而表叔的英雄梦,是舅公的延续。
可惜世上没有完美的人。我景仰的舅公,在舅婆眼中,是不称职的丈夫。即便他带领村民建起水库,爱好文学、附庸风雅,却没让家族兴旺富裕起来。
而在表婶眼里,表叔也不够利落。当年如果没接过镇政府大楼,而是进工业园区拿地造房,今天这些不动产就足以抵过绗缝厂;如果不当村支书,就有更多精力管理工厂,也不用扛下每年亏损的合作社。
可是,这就是生活,就是寺坪村和葛就达的故事,从很多“如果”中继续着。
拔水稻与种水稻:同样目的异样结局
旁白:那段时光,无疑让表叔很享受。最让表叔自豪的,是2005年的“拔水稻”事件。他以为,这事足以证明他的智慧与威信。
历史需要向前看,也需要向后看。站在2009年的历史节点上往回看,才发现当年的“拔水稻”,或许并不能证明什么。一切,也许只是利益使然。
表叔:父亲当年虽受尊敬,但在农村里,复杂的宗族关系总会存在。时隔30多年,我接过父亲担子,也接下了那些遗下的恩怨。
2005年至2006年,合作社进入无公害蔬菜认证阶段。当时一小部分村民,始终站在对立面,坚持种植水稻。水稻“插花”在蔬菜地,虽面积不大,但喷洒的农药,会影响周边蔬菜品质。于是我下令,希望村民顾全大局,自行拔掉水稻,全部改种蔬菜。
村民要面子,哪会说拔就拔。约定拔除日的前一天晚上,我挨家挨户上门做工作。其实他们也知道,种蔬菜效益更好,只是不好主动放弃立场。“我们自己不来拔的!”村民终于松口了。次日,我带村干部到田里拔水稻,他们也没阻拦。就这样,“插花地”被消灭,无公害认证顺利通过。
我以为,“拔水稻”不仅拔掉插花地,也拔清了历史遗留的宗族矛盾,能更加顺利开展工作了。但2009年起的“种水稻”事件,让我又陷于困顿之中。
土地经过十多年不间断种植蔬菜,出现抗病虫害能力下降、板结和沙化现象,需轮作。我要求大家改种一年水稻,改良土壤。谁知连续三年三次召开村民代表大会都没通过,土地产出越来越少,品质日益下滑。
村民认为,就算土壤变差,但种植蔬菜,随便劳作一年,只要有批菜好收,收入肯定超水稻。干嘛轮作,放着钱不挣呢?我多次上门做工作,也没用。唉,现在讲究民主,我也不能擅自做主啊。
点评:表叔是矛盾的。当年他被“空降”到寺坪村,不是一条“完美”途径,或许也是英雄情结里的隐痛。当选上村支书后,他就重演父亲,作风正直,讲究民主,希望团结村民,一路向前。
但寺坪村已不是父亲时代的寺坪村,土地价值被发现后,村民已被利益所导向。这才有了同样目的、异样结局的“拔水稻”与“种水稻”事件。表叔若想明白了,就不会难过。
最关键的,农民喜欢“落袋为安”。用老家的话说,“实际的眼光,往往只能看到脚板头上”。这种心理状态,也是酿就2006年合作社“大跃进”和2007年合作社“大撤退”的直接原因。
大跃进与大撤退:历史在一念间拐弯
旁白:生活总是如此,有光耀,也有暗淡。寺坪村的高山蔬菜之旅,却似坐过山车般,给人以大喜大悲。而从峰顶冲向谷底,只是一念之间。
表叔:2005年,合作社发展如日中天,县镇两级要求做大做强。次年,合作社迅速扩张到檀溪、中余等多个乡镇,面积达3000亩。
盛夏,这些乡镇日产蔬菜90吨,以每天20辆车的庞大阵容,运往上海、无锡、杭州、嘉兴、温州等地。但因销路没有打好、订单制度不够严格、蔬菜生产旺季等因素,出现了“菜多价贱”的状况。
合作社吃不消包揽收购,但菜农不干了。那些乡镇的农户,肩挑背扛蔬菜,到政府门前上访。分管农业的副县长顶不住压力,就叫合作社继续以保护价收购,确保“社会效益”。
于是,我们开始造冷库,保鲜蔬菜;造加工厂,脱水蔬菜;转运市场,尽量打通销路。如此一来,投资成本过大,效益更差。年终算账,合作社一年亏损65万多元!
亏损65万元,村民吓坏了。2007年初,村两委班子召开会议,大家觉得要尽早消化这笔欠债才行,就想到了合作社转制承包的办法。这时,当时的村委会主任接过了担子。但他不善经营,仅过一年,就要求退包。
无人承包,村里还得想办法还债。这时,村民把目光转向我,认为我办企业,肯定“不差钱”。于是,我只好接下担子,扛下债务。
其实,寺坪人只要多坚持一年,肯定是另一番景象。2007年,蔬菜行情很好。我做过测算,如正常运转,那年就能把亏损消化掉一大半,可根本没机会啊。
虽然当时我是村支书,又是理事长,但65万元,担不起责任哪!村民代表大会要求立即有人来“填补”窟窿,尔后就能一如既往“分红”。他们认为,合作社就该创收,哪愿意等待遥遥无期的未来呢?
2008年,合作社转包到我手里,但已错过最好时光,蔬菜基地大幅缩水。为运转合作社,我每年要垫资七八万元,只为保住合作社和“壶江源”品牌。
唉,没想到,这十余年下来,又走回到原点喽。
后话:太阳渐已西沉,周遭一片沉寂,一股寒意袭来。表叔轻吐一口烟,干咳了一声。我想,这是他最完整、最彻底的一次倾诉。
在农村,穷苦人、老实人,总会受到同情。可惜的是,表叔有点钱、有点“势”,不属这类对象。所以,表叔只能在自己的故事里,品尝这出戏剧的苦涩与甘甜。
表叔表面上是企业家,但骨子里是农民,有一般农民的优柔寡断。在父老乡亲面前,他放弃了自己的观点和主见。
此外,集体民主协商,虽是当下农村的一种议事制度。但从很多历史经验来看,有时,集体负责就是谁也不负责、谁也不需负责。
如今,表叔已把绗缝厂放手交给儿子。风雨过后,他变得更加谨慎。不过,英雄梦的种子,依然深埋在他心底,遇到雨露阳光,仍会萌芽。
“不久前,村民代表大会通过美丽乡村建设计划,我的心事又来了。”表叔掐断手里的烟屁股,喝口茶,润了润嗓子说。他的身后,是被夕阳映红的寺坪村,古朴而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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