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盐民挑着盐担走出盐田
温岭最后的盐民
扫盐
收盐
浙江日报讯 温岭市石塘镇苍岙盐场,温岭最后的90多亩盐田。
早上十点光景,盐田映照阳光,反射着闪闪的亮光。大黄泥村52岁的盐民黄恩光,正在盐田上用盐耙扫盐。他在这里有200多平方米的盐田,天气好的时候,每天能晒5至6担盐,有六七百元的收入。
“今年年底盐场将被开发成旅游集散中心,这些盐田都要被收回了,不知道还能再晒几天。”黄恩光说。
曾经全省产盐质量最好的盐田,一只脚已经迈进历史。最初108名20岁上下的小伙子们,经过30载岁月更迭,付出人生最美的光景后,人影已经渐行渐稀。最后这50多位盐民,也已鬓染秋霜,与这片盐田一样夕阳遍洒,沉寂在黑夜里。
海水与阳光的交响
隔壁的盐滩上,江于康夫妇挪开压在上面的石条,联手打开近十米宽的黑色防渗膜。包裹在里面的卤水瞬间被释放,沿着盐田的方格迅速向四周漫开来。黑膜上的盐粒还未完全结晶,只在上面形成浅浅的白色,在太阳下闪烁着银光。江于康穿着高筒套鞋走在上面,一边拉起拴在盐田当中的尼龙绳子,在盐坦上四周走动进行旋盐。
劳动强度大、工作时间长、一般人难以承受,“晒盐、打铁、磨豆腐”曾被喻为人生的三苦。越热越忙(出盐),越下雨越忙(保卤),越刮风越忙(迎风制卤)。盐场“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一年四季,风雪无阻。
盐场上的盐民大多是夫妻档,夫唱妇随,肤色黝黑,那是太阳馈赠的印记,和白花花的盐形成鲜明对比。从20多岁开始学晒盐,屈指算来,江于康已经晒了33年盐。“晒盐的质量跟精力与技术大有关系。为什么有的盐要黄一点,杂质多一点,那是因为卤水没到位就放下来了,颜色就会发黄。”“这就像带小孩子一样,小心呵护。”这位在太阳和大海之间耕耘的朴实汉子,言语间沉淀着岁月的艰辛。
越是在晴天,他们越需要做另外一道工序:旋盐。每隔十五分钟或者半个小时,当卤水开始漂盐花时,就要牵着盐绳绕着盐田开始旋盐了。这道工序是防止卤水在结晶时出现漏斗状的盐粒和杂质,以晒出更白更细的盐粒。越是高温,旋盐的频率就越高。
对晒盐来说,日头越猛越好。中午是不能收盐的。老江指着小屋里的温度计告诉记者,夏天房间的温度有时达到38℃,室外温度会高达48℃甚至52℃。大热天,只需要晒三四格盐田,半夜一两点钟就可以起来收盐了。
除了不间断地旋盐之外,盐民们还得用压滩机整滩,以便开始新一轮的晒卤。海水放进来以后,需要及时清苔,薄膜上如果长青苔,晒出来的盐就会有杂质。
夜里,江于康和妻子常常睡不踏实,一有风雨,就要赶紧奔向盐田抢收盐,用薄膜将仓坨由下而上层层覆盖。有时狂风大作,卷起盐块石子似地砸在脸上,火辣辣疼。
“我们走亲访友的时间都很少,不敢逗留太长时间。”农民尚有农闲,但盐民们却是不得闲的。“有时候遇到家里老人去世,也是去个两三个小时就得往回赶。”17岁时就开始晒盐的江志良说,“30多年来,几乎天天如此。”
艰辛和坚守的对话
一些东西正在盐的滋味中远去,而一些东西却仍然留存。比如盐坦屋,以及在屋旁劳作的盐民。
盐田上十几平方米大的小房子,是盐民们日夜蹲守的家——盐坦屋。江于康的盐坦屋里,仅有一张床,一个电饭煲,加上几双套鞋及晒盐的工具,就是全副家当。“小屋里可以烧点饭,烧点开水。一天要喝一电饭煲的开水。”
在江于康的盐坦屋内,四五个晒得黝黑的盐民们围坐在一起聊着天。盐民们没法休息,一会儿就得起来出去旋盐。大黄泥村的洪雪娟从17岁开始晒盐,现在已经五十岁了。她告诉我们,因为产量不太好,盐民中的有些人改行去做了渔民,有的去开运输船去了。那些不晕船能下海的盐民陆续退出了这个辛苦的行当。
对于这些坚守下来的盐民,大自然给了他们最好的馈赠。
大黄泥村51岁的盐民林兴玲从一个编织袋里捧出了盐给我们看。昏暗的小屋黝黑的盐民,逆光中,他手中的盐粒却是如此洁白耀眼。“市场上供应的也多是打磨过的矿物盐。像这么白的盐,都运上海去了,本地人都吃不着呢。”屋里的盐工们颇为自豪地告诉记者,平常所见的海盐也大多颗粒粗大,颜色较为发黄,这么洁白细腻的盐记者也是第一次见到。
“1986年,我们在全省各县市的晒盐评比中得了第一名呢!”“1987年的时候,全省盐务系统的人都过来参观。我们也都很激动,因为往常都是全省去舟山参观的。”“看看我们的盐质量很好,有些人还不太敢相信,用铲棍敲进盐堆里去,取出里面的盐来测试,结果质量确实表里如一。”说起这段辉煌历史,盐民们很是激动,个个神采飞扬,言语中充满了自豪。
“我们晒的盐,质量最好了!杂质少,白度高,粒晶细,钠度高。”一位盐民记起邻村的盐民在先进滩评比中得了第一名,还被请去温岭领奖并上台讲话。
盐田里也有惊心动魄的一幕幕,还记得1985年的那场台风,刚好是遇到八月十六大水潮。全场人都赶去塘坝边。那里风大雨急,潮水涌进来,泥筑的塘都要倒进来了。
“我们全场的人冒着生命危险去保塘。”台风一来,薄膜飞跑了,晒好的卤水也泡汤了。“那时候,从台风来,到台风离开,我们都要守在那里护盐,盐是要上交国家的。”林兴玲的脑中,满是和盐田有关的回忆。
在回忆里,再艰辛的过往,都变得如此清晰而生动。
守望同希望的交织
走出盐坦屋,陈素琴看着正在析出盐晶的大片盐田,像是看着即将远行的孩子。30多年日日夜夜挥洒汗水的盐场即将转产,盐民的心中装满着不舍。
盐场是1978年通过围垦海塘建起来的,刚建那几年,盐民们每年只往家里拿10元钱,其他的又都重新投入到盐场的建设中去。
陈素琴抓起编织袋里的盐说,你看这盐多好啊!雪白细腻得像面粉,都好做点心了。她感慨地说,晒盐一晒就是30年,如今儿子已经长大成人,老公孩子都出去讨海了。而他们,成了留守在这里的最后的晒盐人。
去年,林兴玲收了6000担左右的盐,而今年,却不知道还能晒多久了。想到未来,他的眼神很迷惘,想要去从事新的行业,又不太可行。年纪大了,给人做小工都没人要。
“我们只会晒盐,如果盐场停了,我们能干什么呢?”江于康说,没有了盐田,大家都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因为盐工普遍年龄偏大,如何谋生是一个大问题。
“盐田是我们自己亲手建造的。苍岙盐场刚建好时,还仅仅是一块围塘。盐民们一边忙晒盐,一边忙建设,每年都要花费人力物力来完善盐场。”57岁的盐民柯青德回忆说,当初盐民们开沟挖渠,架网砌房,购置压滩机和水泵……逐渐使苍岙盐场成为台州乃至浙江的先进盐场,年产值60—90万元。
在这片盐田上劳作的,还是来自大黄泥村、小黄泥村,以及杨柳村的村民。最多的时候,这里的盐民达到108人,现在已缩减为50左右,而且,年龄也都在50上下。这一代人,他们最美好的青春都在这里,与这片盐田紧密相依。一转眼,昔日20岁不到的年轻人都已两鬓染霜。
“1999年盐场改成股份制后,效益渐渐地好了起来,最近几年,每户盐民一年能赚五六万元,有的甚至有十万,”林兴玲说。他是家里的顶梁柱,主要收入来自于晒盐,这片盐田已成了生活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都五十多岁的人了,去厂里打工都没人要呢!如果盐田被收回去以后,我们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想到不久以后的将来,江于康颇有些焦虑。虽说下一代都另谋了生计,但这老俩口却仍然离不开这劳作了33年的盐田。
我们离开的时候,已是夕阳西下,晚霞遍空。余辉将盐滩上的卤池染得金灿灿的。盐坦上,盐民正挑着盐担经过,弯腰挑担的身影在金色的盐滩上被无限地拉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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