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一个傍晚，我正打算拆开桌上的盒饭，在10分钟之内解决掉这顿平常的晚饭，之后开始写当天采访好的稿子。
一个电话，打乱了我的节奏。
“喂！是小张吗？”
“对的，是。”
“你好，我是朱奶奶，就是浙师大家属区的那个。”
“哦，朱奶奶，你好你好。”
“那个，你最近，下个星期有空吗，能不能陪我去趟杭州？”
“嗯，下个星期，您要去干吗？”
“我要去还钱，金老师借我的钱，虽然还没攒齐，但今年攒的钱，我要先还给她。”
【借钱】
最听不得的话就是奶奶这钱不用还
这个电话，一下子将我拉回了一年多前。
朱淑媚，我认识她，是因为浙江师范大学学生宋华婷在篮球场上发现了这个“百发百中”的老奶奶。
76岁，身高1米5，领低保，照顾无业的女儿，在浙师大操场上投篮20年。
我第一次见她，她正在树丛里晒被子，透过灌木，几乎看不见一个驼背老奶奶的存在。
这样一个貌不惊人的奶奶，却有着20年的球龄，甚至还有4千米长跑和爬杆的保留项目。朱奶奶至今不知道怎么上网，只是听人说，自己在网络上“红了”。
后来，她登上了美国的《时代周刊》，获得2013年度CCTV体坛风云人物“最佳未名人士精神奖提名人物”，还和姚明在颁奖现场传球。
那时候的她有一个梦想，凑齐31428元社保金，每个月就能领1000多元养老金，这样未来母女俩的生活就有保障了。
快报报道一刊出，愿意帮助奶奶的电话每天都有十几个，但是奶奶有原则，不接受捐赠，她只是想借。
去年10月13日，我接到一条短信，是一位读者发来的:“刚看到篮球奶奶的故事，超可爱的老人，我愿意借钱给她，若她肯接受，我很乐意送给她。”
随后，这位来自杭州的金女士，借给老人19330元，加上金女士同事的2000多元钱，宋华婷为奶奶开设的爱心账号上收到的4000多元钱，浙师大美术学院青年志愿者大队靠卖油画挣来的4000多元钱，浙师大微爱基金筹集的1000多元钱，奶奶补缴养老保险的钱，终于凑够了。
在去年重阳节前，奶奶交上了养老保险，那一刻的她，穿着一件玫红色的毛衣，笑得特别灿烂。
她告诉我，她心中算过一笔账，19330元，领到一个月1100元左右的养老金，她一分钱都不花，一年多就可以还清了。
那时候，她最听不得的一句话就是：“奶奶，你要给自己吃好点，这钱不用还。”
“怎么不用还，要还要还！”
“篮球奶奶”说，自己已经算过了，想先问人借3万块钱。 “这31428元，只要交了，每个月就能领1100多元钱，这笔钱，只要3年就可以还清了。”
奶奶女儿在一边不屑地说：“借什么啊，这么大一笔钱，你怎么还。”
奶奶的眼睛有点湿润，悄悄地和我说：“我一定会还上的。”
2012.10.18
几个大学生，马不停蹄地陪奶奶把养老保险给交了。
2013.1.23
“篮球奶奶”家里人说，老人前阵子病过，小儿子负担了医药费，老人领来的养老金，全部存着，一分没动。
2012.10.8
在我们第一次拜访时，76岁的“篮球奶奶”朱淑媚告诉我们，只要补交37000多元的社保金，就可以享受每个月1000多元的养老保险，可是这钱，老人实在拿不出来。
2012.10.16
快报的忠实读者，杭州的金老师来到金华，看望朱淑媚奶奶。
第二天傍晚，她把19330元汇进了奶奶的账户。她告诉宋华婷，如果奶奶愿意，这钱她很乐意奉送。奶奶补缴养老保险的钱，终于凑够了。
2012.11.13
“篮球奶奶”拿到了第一笔养老金：1059.5元。
“你们快报的那个读者真是好人，这笔钱一定要存着给她的，我一个月一个月地攒，攒够一年，还她一次，不能让人家觉得我不诚信。”
她努力地算了算，认真地说，如果每个月都是1059.5元，差不多18个月可以还清，不能让人家等太久。
其实，借钱的女士，当时表过态，说“借”其实只是让老人安心，“奶奶的精神让我很感动，哪里会想让她真的还。”
看着老人这么倔强，发现“篮球奶奶”的浙师大学生宋华婷有点心疼，安慰她说：“奶奶，要真有什么紧急情况，这钱还是能用的，人家说，本来就不图着你还。”
这话一说，老人反倒不同意：“这怎么行，这钱怎么能动，我们不能让人家帮了自己，连个骨头渣都不剩下，我就算去要饭，也不能动这个钱。”
2013.2.19
“篮球奶奶”说自己新年最大的愿望，就是把快报读者去年“借”给她的2万多元钱给还了。
奶奶说，自己现在每个月都能领到1100元钱，这笔钱，今年国庆节，就可以还完一半了。明年国庆节，就可以把借的钱全部还清。
左手拿着她记下的借钱给她的金女士的电话，右手拿着存折。能还钱了，奶奶笑得很开心。
【攒钱】
吃4角一个的馒头夏天舍不得买西瓜
接到这个电话之后，我觉得，应该去奶奶家看看。
昨天，整个金华弥漫在一种秋天特有的阴冷中，天下着不小的雨，接近吃中饭的点了，奶奶不在家，她的大女儿隔着窗户看见我，打开门招呼：“是你呀，我妈前几天就是给你打电话吧。”
我们出去找了一圈后回来，发现奶奶穿着去年我初次见她穿的玫红色毛衣，站在门口：“对不起啊，我回来晚了，你们快进来。”
屋子里的摆设和去年几乎一样。
她每天还是要出去锻炼身体，煤气灶上煨着一盒牛奶，还有边上的一袋馒头，这是她的午饭。
牛奶是儿子拎来的，馒头4角钱一个，食堂买的，“外面买买太贵，要7角一个。”
她小小的屋子里还是像去年一样，几乎找不着落脚的地方。菜罩下是她没吃完的早饭，咸菜还剩了一小口，她舍不得扔，明天还可以配馒头。
“来，小张，你坐到我身边。”
奶奶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慢慢走到墙边，取下那个红色的无纺布购物袋。
“我把你当自己人，所以给你打电话，这个存折，自从你去年11月陪我开户之后，就没有动过。”
和存折放在一起的，还有一张药品的使用说明书，在说明书背面，写着“金××借我19330元”，下面是金老师的电话号码。
“我虽然年纪大了，但是记性好，已经一年了，我要把一年存下来的钱，都还给金老师。”
存折还很新，打开存折，里面的记录还没有打满1页，里面显示着到2013年8月8日，朱奶奶的账户上，就已经有1万2千多元钱了。
今年1月份起，养老金每个月涨了200多元，每个月，奶奶可以攒下1273.5元，截止到11月，账户里应该有16132.21元了。
“哈哈哈，”奶奶笑得很欣慰，“你都不知道，我攒这个钱，有多么的辛苦。”
这一年，奶奶赶上了很多事儿。
比如，这个60年以来，金华最热的夏天。
人年纪大了，对温度就特别敏感，最热的那几天，奶奶屋子里没有空调，她的牙床因为酷热而有些浮肿。
“但是我一个西瓜都没有买，我告诉自己，我一定不能把钱拿出来，这是要还给帮我的人的钱。”
我发现奶奶的左手中指上，缠着绷带，她很不好意思地告诉我：“以后别叫我篮球奶奶了，我已经好久没打篮球了。”
这伤，她连女儿都没告诉过，是10月份她打篮球的时候弄的，一个球投出去，没中，反弹了回来，正好砸在了她的左手上。
当时，她的整个中指就肿了起来，非常痛。
“我以为是淤青，就没管它，结果碰上附近一个骨科医院的医生，他告诉我，我可能是筋断了，以后就算好了，手指头也是弯的，我这才害怕了。”
就这样，她还是没有去拍片，因为太贵了，只是找了一个中医，包扎了一下：“只要不进水就好了，现在挺好的。”
奶奶的中指还有点肿，有时候会疼，不过她说，已经可以自己洗东西了。
不肯花养老账户里的钱，那这一年，她又是怎么过来的呢？
奶奶很轻松地笑了笑：“的确比较困难。”
现在，她的小儿子每个月会给她1000元看病，大儿子会给她200元生活费，除去吃治心脏病和眼睛的药，剩余的，就是她可以支配的财富了。
“每天早上8点钟去跑步时，到师大的食堂里，买4角钱一个的馒头，早上吃两个，中午还可以吃。回来之后休息一下，下午看看报纸，傍晚再出去买菜。因为这个时候的菜，最便宜。”
“其实大家都对我很好，那个卖猪肝的老板，我说要2块钱的猪肝，他总是看也不看就割给我了。还有那个卖小鲫鱼的老板，12块一斤的他卖我10块。”
晚餐，是奶奶一天中最丰盛的一顿，她会煮一锅鲫鱼汤，然后把汤喝掉，剩下的鱼，给家里的几只野猫，奶奶说，这也像她的家人一样。
偶尔，她的菜里也会有点肉丝，是从卖猪肉的老板那里花2块钱割来的。
“这么久了，他肯定多给了我很多肉，所以我把弗兰克给我的糖，送给那个老板了。”
弗兰克是奶奶去年认识的一个美国外教，当时他在球场上看见奶奶，两个人一见如故，圣诞节时，弗兰克给奶奶送了些礼物。
奶奶把礼物转送给帮助过她的人。
比如肉摊老板，比如每瓶煤气都会少算她2元钱的送煤气工人。
到了冬天，奶奶的手和脚，一被风吹，就会皲裂得很严重，我们让她用润肤乳擦擦，她说，不行，我用的是名牌，用来涂脚太浪费了。
这瓶大宝润肤乳，是一年半前从家附近的小店花了6元钱买的，只有疼得受不了，奶奶才会用指甲抠一点，在脚上抹一抹。
以前，奶奶会烧煤炉过夜，现在不烧了：“过夜要两个煤饼，现在我就烧一个，能省一点是一点。”
这样一个月下来，生活费差不多两三百元，奶奶特别内疚地说：“真不好意思，最近身体不好了，背越来越驼了，可能是缺钙，所以现在要喝牛奶了。”
【还钱】
打了四个电话一定要把钱全部还上
上周一，金女士突然接到了一个来自浙江金华的电话。
“喂，您好，请问是金女士吗？”
“对！”
“你好，现在朱淑媚老人在我身边，她要和你讲电话。”
那个时候，因为打了好几个金女士的电话，对方都没有接，朱奶奶耳朵又不好，她跑到了浙师大找了一个老师，帮忙打电话给金老师。
“我耳朵不好啊，只能让别人帮我听，她说不要我还钱，让我买点好吃的，这怎么可以呢？”
朱奶奶展开那张有些发黄的药品使用说明书，背后的第一行字是去年宋华婷帮忙写的，她怕自己忘了借钱给她的人，后面还有一串数字，是银行账号，是她好不容易说服金女士说出来的。
“我从来没有汇过钱，以前我们要送钱啊，都是要自己拿着过来，会比较稳妥，所以我才给你打电话，问你去不去杭州，我只信任你，可以陪我一起把钱交给她。”
在别人的提醒下，朱奶奶才知道，原来现在大家早就不用这样的送钱方式了，而是用汇款。
“汇款我汇不来，前几天我自己打金女士电话又打不通，怕汇错，你什么时候有空，陪着我把钱给她好吗？”
我试着拨通金女士的号码，一直无人接听。
看着奶奶为了尽快把钱还给人家，连看病的钱都舍不得花，试图劝她留下一部分钱急用，先还一万元过去，可是奶奶一口回绝。
“奶奶，人家都说了不要你还了，你为什么一定要把钱还给人家？”
“人家是我的恩人，我掉到了水里，是她把我救了起来，我怎么能忘恩负义呢？”
“人家这么说那肯定也是不急用的，您就先还1万，剩下的明年还，家里救命的钱还是要留一点的吧。”
“不行，把所有的钱都还掉，人家的钱存在银行里，也是有利息的，在我这里，我都没给人家利息，已经很不好意思了。”
看着奶奶微肿着的、绑着绷带的手指，我忍住，没有流泪，和奶奶告别。
临走，她拉着我的手，一再说：“我现在过得很好，你们做得已经够多了，我什么别的都不需要。”
晚上，我辗转联系到了金女士。
她说，记者打来电话并不意外，之前，她已经接到了奶奶的好几个电话了。
“我当时拿出这笔钱，完全是喜欢这个可爱的老人，根本没想着要她还，我宁愿天冷了，她给自己多买点吃的，给自己换一件厚点的羽绒衣，这样我们才真的帮到她了。要是她辛苦把钱还给我，不是什么忙也没帮上了。”
为了顾及到奶奶的自尊心，她也提出了自己的方案：“我那时候和奶奶说，你一定要还，那就分期付款吧，一个月还我100元，好不好。”
她害怕奶奶冬天出门汇钱有危险，还和浙师大的老师说好，每个月派一个学生帮奶奶汇钱，这样奶奶既还了钱，心里也不会不安的。
当记者说明，今天奶奶一再表明希望把所有的钱都一次性还掉的时候，金女士在电话的那头明显愣了一下：“这位可爱的老奶奶，说明我帮她，真的没有帮错。”
她说，就算奶奶坚持把钱全部还给她，她也会想别的法子，帮助这位可爱的老人。
“我在义乌有个课题，常常回来，奶奶能吃什么东西，麻烦你转达给我，希望能给奶奶送去一点她需要的东西。”（都市快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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