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我将随“钱塘江抒怀”作家采风团去钱塘江沿岸几个县(市)采风,心里对此充满了期待。汽车还没有从杭州出发,我的心就已经飞向活动的起点开化县了。
一九九三年秋,我曾经意外地到过开化,并因路上的一个插曲而刻骨铭心。此后,我私下里就不再叫它“开化”的名字,而改叫“开花”了。那时,我在衢州市学习汽车驾驶,与某消防支队的部分同志一起,一共六七个人。其中一位姓高,时任某消防支队参谋长,大家亲切地叫他“高参”。另一位是我的老乡,姓俞,时任某县消防大队大队长,大家亲切地叫他“鱼头”。
供我们练习的教练车是一辆老旧的“北京吉普”,车身经过改装,后面带了一个装载货物的“拖斗”。
那天早上,“高参”“鱼头”和我三个人不约而同先到一步,坐上了停在场地上的教练车。过了片刻,我们在教练的带领下到衢州市郊的道路上练习。教练姓“车”,30岁左右,皮肤黝黑,身材结实,看上去比较成熟,所以,我们叫他“老车”。眼前两个“老车”一个是物、一个是人,碰在一起就构成了“轰”字。我曾经为此担心动作不准确或者出现失误时,会遭到其中一个“老车”狠狠地“轰”。但是,我多心了,“老车”没有“轰”,他最严厉的时候只是阴着脸,有些生气地说,你是怎么开车的?
“老车”一本正经地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监督着我们的每一个动作。第一轮练习结束了,当第二轮轮到“高参”把握方向盘时,他开了一个小差。“高参”没有按“老车”的要求在指定的路段上练习,而是一口气开到了江山市。期间,“老车”一看方向不对,向“高参”提醒了几次,但没有效果。这个时候,“老车”不怪“高参”不听指挥,只怨自己的祖宗和名字不好。“老车”开玩笑说,中国有那么多姓氏,他的祖宗不捡一个好的,偏偏挑选了一个冷僻生硬的“车”姓。名字本来可以取得高大一点、阳光一点、潇洒一点。可是,他的父母没有给他取个“大虎”“乾坤”“志东”之类的,却取了“晓琦”。这样,“车晓琦”就变成了“车小技”,即使是一个资深的教练,“车技”也就不高了。
到了江山市境内,要考虑4个人吃中饭的事情。这种小事,“老车”平时不用管,现在也不用管,“高参”会解决的。“高参”被调换下来了,“老车”把方向盘交给了“鱼头”。“鱼头”的开车瘾头很足,早就想从“高参”的手上接过来。“鱼头”捏着方向盘,看了一下手表说,现在吃中饭尚早,干脆开到开化县城去吃吧。他虽然征求了我们的意见,但没有等我们表态,就调整方向,直接向开化进军了。“老车”和“高参”,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双双会意一笑,也就没有了下文。
车子穿过常山,窜到了开化县的华埠镇。华埠是从南面进出开化县的一个门户。从华埠开始往北行驶,公路在一个较为平坦的山谷里延伸。此前,我到过常山,常山是开化的邻居。听说车子已经进入开化的地盘,我不看“鱼头”开车了,连忙向车窗外张望。我没有想到,刚与开化碰面,就被它美丽的自然景色吸引了。眼前茫茫然的像一幅黄公望笔下的山水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笔直的公路和两侧整齐划一的水杉树,水杉树有二十多公分直径,几米高度,像一个个精神饱满的礼兵迎接客人的到来。近处是一块块错落有致的农田,有农夫在田野里劳作,有耕牛在田埂边吃草,有鸟儿在空中飞越。不远处,是一层层绿油油的或者淡黄色的树叶,好像给不高的山岭穿上了一件节日的盛装。偶尔有几幢白墙青瓦的民居闪过,像镶嵌在绿叶丛中的一颗颗珍珠,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一线暗淡零散的光。
我们在开化县城吃了中饭。回程时,“老车”把方向盘交给了我。我想,“高参”和“鱼头”都开得很好,我一定不能出乱子。于是,我手握方向盘,沉着冷静地启动、挂档、打转向灯、抬离合器、起步。每一个动作严格按照“老车”的指令操作,全神贯注地往衢州方向前进。
平稳地开了一段路,前面是一个下坡。“老车”突然对我说,抢档!我马上反应过来,按照平时训练的程序,左脚踩下了离合器,右手熟练地从4档挂到了1档。当抬起离合器时, 4只轮子像撞到了石头,重重地向后一顿,速度从50多公里降到了10多公里。
我“抢档”的动作做得干净利落。“老车”没有当面表扬,但高兴的表情全写在脸上了。他又对我说,加油。我按照他的指令,把油门踩了,把档位加了。可是,我把油门踩到底了,发动机转得呜呜地直响,汽车的速度仍然提不上去。
“老车”感觉车子有问题,让我把车子停靠在路边。我停好车,“老车”下来了,“高参”和“鱼头”也下来了。4个人围着车子转,但转了几圈,从外观上看不出毛病。
“老车”从车上取出工具,蹲下身,拧开右后轮的锣丝帽,把整只右后轮卸了下来。卸下车轮后,看得见的是一个横轴的连接头和一个根动力传动轴。“老车”抓住传动轴的头部,向外用力一拉,半根传动轴被拉了出来。他断然没有想到,一根万万不该“开花”的传动轴居然在我“抢档”时被“开化”了。
传动轴的直径比成熟的黄瓜大,大约有5公分。它断得很彻底,断裂处与刀削的一样。断面上有新鲜的断裂痕迹,也有陈旧的痕迹。此前,司机每做一次“抢档”的动作,都对它造成了一个致命的损伤。日积月累,它已经遍体鳞伤了。
“老车”揉了揉头皮,平静地对我们说,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市里把传动轴买来。“高参”说,你怎么去?“老车”说,搭车。
一个会说话的“老车”暂时离开了,另一个不会说话的“老车”趴在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动弹不得。我们三个人像脱离了羊群的羔羊,一时不知所措、无所事事。
公路的右边是山林,左边有一条河流。我提议说,我们去河边走走。“高参”和“鱼头”没有反对。于是,我走在前面,他们押后。
河边有一块石头,一米左右长度,石质粗糙,但表面还算平整。“高参”和“鱼头”在石头上坐下去了,我没有坐,而是挨到了河边。我随意地问,这条叫什么河?“鱼头”回答说,叫马金溪,是兰江上的一截。兰江为钱塘江最大支流的一段,也是钱塘江水量的主要来源之一。马金溪源出安徽省休宁县南部青芝埭尖北坡,是钱塘江源头的一部分,至衢州市双港口纳江山港一段水域称常山港。我忽然眼前一亮,回过头去,向“鱼头”看了看,惊奇地问,你不是当地的导游,怎么对这条河流的情况掌握得如此清晰?“鱼头”说,我们搞消防的,对其他东西不敏感,但对火、路和水特别敏感。“高参”一听,马上纠正说,“鱼头”说得不全面。应该这样说,在开化县境内,“鱼头”除了对火、路和水特别敏感外,对大姑娘也相当敏感。他在开化当兵的时间不长,却把一个开化小姑娘搞成了老婆。“鱼头”侧过身去,向“高参”斜了一眼,蛮不在乎地说,我是向你学习的,你不是也从衢州抢到了一个水灵灵的小姑娘?
我说,我生活在钱塘江的下游,今天第一次听说了它的源头。源头距这里远不远,风景怎么样?“鱼头”对我说,路程不远,风景也不错。你下次来,在开化住上几天,我陪你去看看。我说,你住钱江头,我住钱江尾,相距几百里,情谊紧相连啊。
这时,一片树叶,像一只小小的变形的竹排,从上游缓缓地漂下来。树叶上面,停着一只红色的蜻蜓。蜻蜓像一位帆船运动员,气定神闲地把握着树叶的方向。前面有一个漩涡,树叶在漩涡里无奈地转了一圈后,向右侧的堤岸撞去。蜻蜓掌控不了情势,立即将双脚在树叶上一蹬,像直升飞机一样窜到了空中。树叶晃动了几下后,一只角就慢慢地向水下钻去。
河水清澈见底,能见度大概在2米左右。水底是高低不平的一层沙土,有大小不一的鹅卵石,也有被磨去棱角的不规则石块。石头旁边长着一些不知名的水草,有的像小葱,在水中直立,任凭水流冲击;有的像自由体操运动员手中的彩带,柔和的,摇着头,时上时下地在水中舞蹈。水草之间,偶尔躲藏着几条小鲫鱼。鲫鱼探出头来,用嘴唇吻水草,又吻石头,忽然间,调皮地将尾巴用力一扫,转了一个180度的急弯,迅速向后方遁去。
我第一次去开化纯粹是偶然,比走马观花简单,比蜻蜓点水肤浅,但路上短促的、零碎的所见所闻仍然在脑海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当时我想,今后如果有机会,一定要去看看钱塘江的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