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暨周先生给快报打来电话
我想问问凶手
两个家庭毁了 他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
34岁的周先生心里一直有个结。心结被忙碌的日常生活隐藏在底下，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会想起:杀害他父亲的凶手一直毫无下落。
12岁那年，他亲眼看着父亲在自己面前倒下。
然而，几天前的一个电话让他悲喜交加，电话是诸暨市公安局刑侦大队教导员吕国坚打来的——杀他父亲的凶手已经抓到。
起因
周先生老家是诸暨牌头镇杨曙霞村，村子并不大，村民大多姓周。周先生父亲排行老大，下面还有三个弟弟。
悲剧发生在1992年7月。有一天，周先生跟10岁的堂弟(三叔的儿子)一起去河里游泳，两个小孩子在水里玩得很开心。
“凶手的老婆和女儿也在河里冲洗”，周先生说，凶手的女儿当时10岁左右，堂弟不太会游泳，头扎下去，抬起来时不小心呛了口水，扑腾了几下，碰到了女孩的裤子，女孩裤子滑了下来。女人抓住堂弟，打了一个巴掌，骂堂弟，堂弟顶了嘴，女人一下推倒了堂弟……
周先生和堂弟回家把事情告诉了大人，叔叔去找对方理论。当时凶手也不在家，回来后知道了，上门来找叔叔。
周先生家和三叔家住隔壁，周先生父亲看到两家人吵起来，就去劝，后来人也散了。
“爷爷怕事情闹大，还去找人家上门道歉”。周先生说，“大家都以为这事就过去了。”
但谁也没想到，一场悲剧正在闷热的夏夜中酝酿。
第二天傍晚，“我在厨房喝水，余光还看到站在门口的父亲”，周先生想到那一幕，心就被揪住了，“真就一会的工夫”，听到外面很吵，跑出去看，“爸爸就站在墙角，好像有点站不稳，我去扶他时看到他肚子上有血，他推开我，往前走了三步，就倒下了……”
“我父亲身中三刀，一刀刺心，一刀刺肝，一刀断肠”，血淋淋的事实嵌入周先生的记忆里，再也无法抹去。
当时，周先生三叔也在场，也被刺中一刀，“幸亏有人后面拉了一把，离心脏就几厘米。”
成长
杀害父亲的人，和周先生同村，也姓周，“他毁了两个家庭，不仅是我家，还有他们自己家”。
周先生是家中独子，“事情出来之前，我还是一个小孩，觉得一切是美好的”，周先生说，“父亲的意外让我快速成长，我要撑起一片天来”。他开始学农活，“我拿到初中升高中的通知书的时候，就是在田里种菜。”
周先生学习成绩在中学一直是班级第一，也从不跟同学吵架，只有一次，有同学说他“你爸爸死了”，他很生气，和同学打了起来。
因为失去了劳动力，靠着一亩三分田收成的家里不宽裕，“大家去看电影，兜里有1元零花钱，我也不舍得用，夏天的时候，我只买5分钱的赤豆棒冰，1角钱的奶油棒冰从来不舍得吃，只有一次被妈妈骂了几句，才赌气去买了一根……”
后来周先生上了大学，因为家庭经济负担重，除了第一年跟妈妈要了7000元以外，其他的学费和生活费都来自于他获得的奖学金和助学金，在学校里，很多同学都不知道他悲惨的故事。
这么多年，周先生一直把情感压在心里深处，他不想像祥林嫂那样重复自己的痛苦，“苦是咽下去的，而不是说出来的。”
他去祭拜父亲，只掉过一次眼泪，那是两年前，“我孩子刚满月，祭拜的时候，我说爸爸你当爷爷了”。
追凶
这些年，周先生不掉眼泪的另一个理由是，他对父亲心怀愧疚。“杀父亲的凶手，这么多年一直没找到，他不会瞑目的”。
每次寒暑假回家，周先生都会经过凶手家，但凶手家铁门紧闭，人去楼空，“事情一发生，他们就搬走了”。
村子不大，和村民的交谈中，周先生得知凶手两个孩子各自离开了村里，“他女儿出嫁了，儿子也应该大学毕业了吧”。
警方也一直在寻找凶手。
1994年，21岁的吕国坚刚参加工作，在牌头派出所当民警，他开始接触这个案子，经常跟着师傅们一起去走街串巷了解情况。
“事发当晚，他就跑了，他老婆被办案民警叫去了解情况，回去后就搬走了”。
凶手一家社会关系倒不复杂，跑来跑去都问遍了，也在村里安排了联防队员去打听，可一点音信也没有。
1999年，吕国坚调到刑侦大队，后来这桩案子也移交到了刑侦大队(这桩案子以前是归治安大队调查)。
2011年，吕国坚负责追逃工作，当年6月，全国开展清网行动，这一年，吕国坚抓住了一个逃了10年的手上有2条人命的逃犯。
“那个逃了20年的人到底在哪里？”
20年，足以让一个逃犯慢慢麻痹，这么久的日子，也足以让人泛起思念。事实证明吕国坚是对的，有人悄悄跟凶手老婆娘家人联系。
亲戚随手记下两个号码，都来自西安，一查是公用电话，凶手娘家没有什么人在西安。“即便人是在西安，我们也不一定认得出”，吕国坚带着周先生和他们家人一起赶去西安。
“两个公用电话的地点，都是在西安的长乐门服装市场附近”，吕国坚和两个民警、周先生等人一起在市场周围潜伏了一个多月，每天一大清早就出门在市场周边转，但就连凶手的背影也没有发现。
2012年，吕国坚又去西安待了一个月，“在当地的东大派出所查看这些年暂住证登记资料”，把外来人员的数据全部翻了一遍，仍毫无所获。
2013年，吕国坚再次去西安，想碰碰运气，他突然有个想法，在派出所辖区里有三个信用社，如果“这些年他们在西安落脚下来，会不会去银行存钱呢？”
抓捕
今年5月，其中一家信用社回复说年前有个操外地口音的女人来存过钱，可当时视频资料因为时间太久，已经没有了。
“我要是再抓不到，我就不回来了！”吕国坚带上凶手的照片，跟大队长请缨。
6月12日，一家信用社门口出现了一个女人，女人在存款单上写的名字，是凶手的老婆的。
吕国坚跟着女人到了一个村子，周边是西安几所大学，人来人往，谁也没注意吕国坚。
女人走进一间平房，过了会，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头走了出来。
是他？“我不敢确定，因为他变得好老”，这些年，吕国坚对怀里的照片已经熟稔已久，闭上眼就可以看到凶手站在眼前，他隐隐约约觉得像。
吕国坚走快几步，到了老头前面，擦肩而过的一瞬间，他心里有了底。
当地民警带他回派出所，他一开始什么都不说，他一开口，一直在外面听着的吕国坚马上现身。“他一开口我就知道了，诸暨人讲普通话会特别生硬，舌头绕不过来。”
“周××，我是从诸暨来的，你应该清楚什么事情，22年了，何苦要逃这么多年！”吕国坚用诸暨话对他说。
满头白发的他坐在那，一下显得特别苍老。出事后，他先在山上过了一夜，后来到了新疆，过了几年后到了西安。在西安落脚后，老婆也跟着来了。
不恨了
周先生听到吕国坚的电话后，特别兴奋，给快报打来了电话。
“撑起这个家，我做到了，只是我很遗憾没能尽孝”，他说，“失去父亲后，我一直很坚强，爷爷奶奶还有其他的儿子，可我只有这么一个爸爸。”
而当年事情的归因，绕不过三叔，那么他怪过叔叔吗？
周先生说三叔一直很自责的，“我结婚的时候，他拿了三万元给我。”
这么多年，周先生说自己没有恨过。
对凶手一家，他说，他是恨杀人凶手，对他的家人他不恨，“出事时，他儿子才3岁，女儿10岁，他自己的家也被他亲手毁了，他的儿子虽然有个爹，但跟没有差不多，如果他在我面前，我想问问他这么些年，他是怎么过来的。”都市快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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