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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百年不衰 与这三地大有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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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3-10 09:36:58 来源:潮新闻 执笔 竺大文 陈培华 李娇俨 于山 沈听雨

  3月10日,金庸诞辰百年。

  离他开始写作第一部武侠小说《书剑恩仇录》快70年了,离他连载完成最后一部《鹿鼎记》,也超过了50年了。

  一份《当代年轻人“金庸成分”报告》显示,在90后之前的人群中,读过金庸小说或相关影视剧的比例几乎拉满。95后、00后人群的占比分别超过九成、接近八成。

  金庸先生 图源央视新闻

  浙江图书馆从侧面印证这个数据大致准确。每年,金庸都能进入年度最受读者欢迎作者排行榜前5位。投资商们也仍然投入真金白银,不断开拍新的金庸武侠剧。

  时间已经足够证明金庸作品的魅力。那么,时间能否更多地提供一些产生这种魅力的原委呢?

  1、杭州·郭庄

  许多人的回忆里,都有不眠不休狂读金庸的经历。首先被折服的,就是他笔下那跌宕起伏的情节,光怪陆离的人物。每每让人惊叹:他是怎么想到的!

  后来,金庸出任浙江大学人文学院首任院长,时常出现在杭州这座他并不陌生的城市里。圆圆脸的金庸先生,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眼镜略有点下滑,像是一直在微笑。能把这位和蔼的长者,跟那个刀光剑影的武侠世界关联起来吗?

  我们和金庸的关门弟子,当年的博士生卢敦基约在了郭庄,向他提出了这个问题。

  望春三月的郭庄,桃花初开,间有鸟鸣。据说,这里是金庸在杭州时主动要求来得最多的一个景点。

  卢老师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担任过浙江省社科院文学研究所所长的他,先提起的是,首次招收博士时金庸出的两道题。其一,请试述唐初玄奘至印度寻求佛法及取经回唐,翻译佛经之情况,及对中国文化的影响。其二,请试述明代成祖时代派遣郑和出使南洋及非洲之简况,叙述当时中国海上力量之强大及其后航海力量消失之原因及影响。

  这两道考题,够冷门吧。卢老师说,金庸先生兴趣之广,由此可见一斑。

  “固然金庸先生才思敏捷,但也只有像他这样博览群书,才能释放出强大的想象力,将各种桥段信手拈来。”卢敦基说。

  这也得到了何春晖老师的印证。她当时是浙大人文学院的办公室主任,被金庸称为小妹。在她眼中,金庸活脱脱就是一位博闻广记、过目不忘的大师兄。

  她想起一个小故事。有一年中秋,学院请金庸赏月品酒。有老师提议以月亮为题诗词接龙。在座的都是人文学科的教授,但酒过三巡有的也逐渐词穷了。金庸先生却依然固我,天上地下,对答如流。那一刻,仿佛他就是书中一位游刃有余的儒侠。

  《射雕英雄传》(1994年)剧照 图源豆瓣

  其实,早有识者指出,《射雕英雄传》中的“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的安排,看似随手而来,实则是按照古代五行之说创作。拿东邪黄药师来说,居于东海桃花岛。东方五行属木,五色为青,岛上广植桃树,着青色布袍。其妻名“蘅”,女儿名“蓉”,弟子名“英”,俱与草木相关。

  已经过世的北大陈世骧教授是一位金迷,他说过:“金庸小说,细至博弈艺术,上而恻隐佛理,破孽化痴,境界之深,胸怀之大,而不可轻易看过。”正仿佛这郭庄,开始看似普通,沿着小小门廊,踏入其中,却移步换景,直至水光一色,碧波扑面而来。这曲径通幽,又豁然开朗的布局,隐约有一种与金庸作品的呼应。

  媒体人严晓星写了一本《金庸识小录》,专门记录金庸小说里类似的各种隐秘出处。比如,在《倚天屠龙记》中,张无忌问胡青牛,有人眼中涂了生漆,不能视物,要如何治愈?胡青牛答,适以螃蟹捣汁敷治,或能化解。后来,他居然在西晋志怪小说集《博物志》第四卷《药术》一节中,发现记载有“蟹漆相合成水”的语句,可知金庸先生的“蟹漆化水”言之有据。

  《倚天屠龙记》(2003年)剧照 图源豆瓣

  在更大的层面上,我们发现在金庸的武侠世界里,那些曲折的情节,往往和大历史交织在一起。

  《天龙八部》中,借用了完颜阿骨打率领女真族抗击耶律洪基的历史事件;《神雕侠侣》中的襄阳之战,是宋元之间真实存在的关键一战;韦小宝甚至跑到俄罗斯,帮索菲亚公主成为了摄政王。当年,正在欧洲求学的金庸粉新垣平,甚至戏仿著名的剑桥中国史,出版了一册《剑桥简明金庸武侠史》。

  《神雕侠侣》(2006年)剧照 图源豆瓣

  这从一个侧面证明,金庸武侠作品中想象力的翅膀,始终生长在饱含历史和文化底蕴的架构上,才能起舞得那么有力,那么动人。

  何春晖老师回忆起,金庸担任浙大人文学院院长后,第一个大动作,就是以其影响力筹划举办一次重要论坛。有点意外的是,这个论坛并没有局限在他熟悉的文学或历史领域,而是将主题定位为“新经济条件下的生存环境与中华文化”。

  那一次,海内外近百名学者,著名社会科学家、自然科学家齐聚西子湖畔。三天的会议中,关于儒家伦理、东西方文化差异、人类生命价值等方面的真知灼见层出不穷,仿佛是一次学术界的华山论剑。

  只有了解了金庸的日常视野,我们才能明白那些匪夷所思的情节所谓何来,读懂他恣意纵横的想象力的底层逻辑。

  学者陈墨是中国武侠文学学会的副会长,他感叹说,金庸创造出了一个虚构的世界,里面真实地照见了中国人、中国历史和中国文化,其分量可能要超过很多优秀的纯文学作家。

  2、衢州·石梁

  衢州,石梁镇,金庸的第二部武侠小说《碧血剑》,前半本的重头戏就在这里展开。

  何谓石梁?金庸在小说里,煞有介事地编起典故来。他把距离颇远的烂柯山拉到此地,又说在烂柯两峰之间有一条巨大的石梁,当地还活跃着一个身手不凡的石梁派等等。这些,当然都是小说家的戏言。

  但石梁派,倒也并非全是空穴来风。我们沿着被当地人称为金庸小道的路线,来到麻蓬村,面前出现了一座“金庸武林广场”。一块石碑,刻写着金庸时隔62年后回访母校衢州一中的题字:“温雅豪迈衢州人,同学少年若弟兄。六十年中常入梦,石梁静岩夜夜心。”

  麻蓬村世代相传一种“十三太保拳”。据说,以前的村民人人都会武功。金庸就读的省立衢州中学,高中部设在“翠岗萦抱、阡陌纵横”的下静岩村。静岩村与麻蓬村,沿着石梁溪一脉相依。

  麻蓬村的金庸墙画 柯城区委宣传部提供

  在金庸的成长经历中,大概是第一次与真实的功夫有了这么近距离的接触。难怪多年之后,他要在故事重要关键的藏宝图背后,标注了两行字:“得宝之人,务请赴浙江衢州石梁”。

  当年,金庸自己是否曾经由这条小道到过这里,很难考证了。不过,我们更想探寻的,是金庸孜孜以求的侠情之由来。

  如同金庸一再强调的,武侠小说的精神是“侠”字不是“武”字。事实上,每当我们读完一部金庸的武侠作品,掩卷而思,那些跌宕起伏的故事已然尘埃落定,萦绕不去的是一个个鲜活的侠客,郭靖、令狐冲、张无忌……

  越是了解少年金庸这一段颠沛流离的经历,越发感觉这个“侠”字,一定在这个时期就深深地刻印进了他的心中。

  1937年11月5日拂晓,日军在杭州湾登陆。危难之际,在浙江省立嘉兴初级中学读书的金庸,在校长张印通的带领下,和全校师生踏上了艰难的千里流亡之路。

  对金庸来说,这段经历堪称刻骨铭心:“当时我们才十二三岁,每天要步行七八十里,餐风露宿,为抗战救国,我们跟学校到后方去。为救亡图存,我们努力学习。走不动了,就唱支歌……”

  之后,他又从丽水经过松阳、遂昌、龙游,一路来到衢州。在此期间,他的母亲和幼弟在另外的流亡路上不幸去世。国仇家恨,交集在一起。如果联想到《碧血剑》第一章标题是“危邦行蜀道,乱世坏长城”。整个故事的背景又恰恰是清对明虎视眈眈的特殊时代,其间的呼应变得不言而喻。

  金庸生前参观衢州一中校史陈列室时,在介绍自己的展板前开心地笑了。衢州一中提供

  多年之后,山西姑娘王剑考上了金庸的博士生。她选择的课题是隋唐故事的演变,一段历史如何变化成传奇,背后蕴含着哪些复杂的原因。金庸对她的这个选题大加赞赏,甚至觉得她不妨尝试把这段历史风云重写一遍。现在,王剑觉得,未来如果有学者选择金庸作品作为研究对象,一样会有很高的学术价值。

  在并不太多的回忆资料里,我们也发现了,在石梁的那段时间,日后笔下创造了无数大侠的少年金庸,亦有侠义之举。

  那是开学不久,一位同学被训育主任蛮横欺负。虽然自己已被列入“过激学生”名单,金庸连夜将此事写成《一事能狂便少年》,发表在《东南日报》副刊《笔垒》上。在衢州中学引起极大的轰动。同学们争相传阅,击节叫好。

  金庸为母校衢州一中题词。衢州一中提供

  后来他接受采访时说侠的定义:“侠”就是牺牲自己的利益,去帮助人家主持正义,这种精神在社会上是永远存在,永远有的。

  在《神雕侠侣》中,郭靖对杨过说:“只盼你心头牢牢记着‘为国为民,侠之大者’这八个字,日后名扬天下,成为受万民敬仰的真正大侠。”金庸终借郭靖之口,将拥有家国情怀的人,赋予为侠的最高等级。

  那个在石梁的山间奔跑的少年,应该没有太多遗憾了,他写下的几十册武侠作品,已经深深地激发起了每个读者心里的那份侠情。

  3、嘉兴·盐官

  小雨淅淅,从杭州驱车七十公里,即抵达嘉兴海宁。这里是金庸的家乡。

  海宁盐官古镇外不远处,钱塘江缓缓流淌着。虽然不是观潮的时间,宽阔的江面,仍然呈现出一种江天一色,莽莽苍苍的色调。

  晚年的金庸六次回乡,四次都兴致勃勃地去观潮了。是什么在吸引他?

  我们遇到了查杰慧,他是金庸的同族,正在袁花镇的金庸祖居赫山房里忙碌,布置一场查良镛(金庸)生平展。根据他的推断,金庸小时候应该是夜夜听着钱塘江的潮声入睡的。

  袁花虽然离江面稍远,但夜深人静时,潮声仍然可以入耳,让人感受到自然的壮阔和节拍。对于金庸,那可能早已经成为了生命最深处的记忆。

  难怪《书剑恩仇录》里的这一段,被誉为是描写潮水的佳篇:……两人话声渐被掩没,只见远处一条白线,在月光下缓缓移来。蓦然间寒意迫人,白线越移越近,声若雷震,大潮有如玉城雪岭,天际而来,声势雄伟已极。潮水越近,声音越响,真似百万大军冲锋,于金鼓齐鸣中一往直前。

  任职海宁市委办的沈达,几次金庸观潮都去拍照。他记得清清楚楚,在自己的镜头里,潮水来了,刚才还谈笑风生的金庸突然安静下来,眼睛紧紧盯着潮水,仿佛进入了忘我的状态。看不到了,他眼神还追随着潮水的方向,一个人沉浸其中。

  对故土的深情,构成了金庸武侠小说中的情感基石。

  2008年9月17日,查良镛先生与海宁一中学生交流。海宁市委宣传部提供

  查杰慧想起多年之前,在嘉兴第一次见到金庸,请他在书上签名前,告诉他自己也姓查,和先生是本家。听闻此话的金庸特意签了自己的本名“查良镛”。查杰慧说,他觉得金庸的作品有点像同心圆,一圈一圈的翻卷出去,但内里,仍然是那个海宁的少年。

  海宁查氏,不断出现。在封笔之作《鹿鼎记》中,金庸选取了查慎行的诗句作为回目。开篇更是带出了一段查伊璜遭遇文字狱的前史。就连书中黄宗羲、顾炎武在吕留良家看到一张宽约五尺、长约丈余的水墨山水大画,也是出于查士标之手。

  海宁在历史上曾归属杭州府。这里文风鼎盛,人文荟萃,仅仅近代就诞生了王国维、徐志摩、蒋百里等名人。“如果一个人离开家很久,在外边住的时间一长,对故乡怀念的感觉就越深……总想老了,再回到这个地方来住。”这是金庸对故乡的柔情告白。

  而金庸百年之际,我们走入海宁,各种纪念活动接连不断。乡人也以极高的敬意,纪念着这位家乡的大侠。

  袁花镇中心小学的学生们在读金庸作品。袁花镇中心小学提供

  在袁花镇中心小学,校长顾跃超向我们展示一本2024年2月刊的《喔喔啼》,用的还是金庸当年的刊名。这所学校已有150多年的办学历史,前身正是金庸求学过的龙山学堂。

  1992年12月3日,查良镛先生回到儿时母校——袁花镇中心小学(原龙山学堂)。海宁市委宣传部提供

  全球金庸迷群英会的发起人王利忠也是袁花人。他们这个团体最多时有几万人。他自己收藏了3千多册各种版本的金庸作品,组织过数次金庸迷在海宁的聚会。有意思的是,经营药材的他,现在一项主要业务是养鹿。而这是他读金庸武侠作品得到的启发。

  他记得,最早读到的金庸,是大开本的翻印本。第一本《书剑恩仇录》中,就有陈家洛和香香公主在草原上救梅花鹿的情节;最后一本《鹿鼎记》干脆把鹿入了书名。

  王利忠告诉我们,在浙江,如良渚、河姆渡等考古现场,都发掘出了鹿骨,甚至还有鹿骨做的箫。可见当时,大量的鹿曾经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他自己也没有想到,作为一个金庸迷,现在能以这样方式,向金庸致敬。

  在这一点上,何春晖老师与他不谋而合。作为一位品牌传播专家,她同样认为,金庸留下的15部武侠小说,“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5000多个鲜活的人物,衍生出的100多部影视、动漫、游戏等艺术品,构成了一个丰富的金庸文化世界。我们可能在各种维度上和金庸相遇。

  她说,海宁在金庸文化品牌中具有文学地理学意义,故居可以带给金迷们独特的“地缘亲情”,这是基于人们对生活经验和生命情感的“恋地情结”。

  离开海宁前,望着水天一色的江面,我们不由想起在《天龙八部》中,段誉习得的一种上乘轻功凌波微步。他依照特定的周易六十四卦方位行进,我行我素、无需顾忌对手的存在,但从第一步到最后一步,正好行走了一个大圈。

  金庸先生的一生,峰回百转,他的故乡,提供的正是这样一个兼备出发与到达的基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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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签:金庸;海宁;金庸作品;武侠小说责任编辑:马驰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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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10日,金庸诞辰百年。每年,金庸都能进入年度最受读者欢迎作者排行榜前5位。时间已经足够证明金庸作品的魅力。那么,时间能否更多地提供一些产生这种魅力的原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