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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宣传丨且到词里,听三场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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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
03/27
09:43:52
2024-03-27 09:43:52 来源:浙江宣传

  春天的江南多雨,淅淅沥沥。欢喜的,觉得春意渐浓,享受这“江南雨霁彩云开,眼界空宽翠色排”;厌恶的,觉得滴滴哒哒,湿漉漉的,让人难以逃于天地之间,甚是心烦。余光中先生的散文《听听那冷雨》,把赏雨听雨的意境表达透了,无人能出其右。

  在唐宋诗词里,古人一直有赏雨听雨的传统。如秋日荷尽,本应渐感凄凉,李商隐却生出“留得枯荷听雨声”的意趣;山中独宿,应该凄凉难耐,贾岛却融入“独闻山雨到来时”的禅意;到了五代词人韦庄,“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独有一份怡然自得。而同样是听雨,在温庭筠笔下,要愁苦很多,“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和“正襟危坐”的诗文相比,词似乎更能把听雨时的万千情绪表达出来。词里赏雨听雨的佳作不少,文人典故也多。有三场雨背后的故事,尤为让人感怀,值得细品和共情。

  

  第一场雨,下在贺铸的晚年。这一年,相濡以沫的夫人去世了,他在深夜的雨中想起她的一生,思绪万千、难以入眠,便写下了一首悼亡词。

  这首词的词牌名叫《半死桐》,也叫《思越人》《鹧鸪天》。光看词牌——梧桐枯死一半,已让人顿觉伤感。

  词不长,是首小令,上阕说:“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阊门是苏州城的西门,贺铸晚年就住在苏州。梧桐、鸳鸯都是白头偕老和忠贞爱情的象征,但现在不是枯死,就是失伴。

  到下阕变成:“原上草,露初晞。旧栖新垅两依依。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

  “原上草”“露初晞”“旧栖新垅”,描写的都是坟地里的凄凉场景,和苏轼的“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的意境颇为相似。

  最为经典的是最后一句“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历来被人推崇。在潇潇雨中空床而卧,想起相濡以沫的妻子,雨声显得愈加悲凉。

  贺铸的妻子,皇族出身,是一位识音知律又贤惠能干的大家闺秀,年少就与贺铸喜结连理。然而为了仕途,贺铸长期在外为官,两人聚少离多。他在诗中所写的“鸳鸯俱是白头时,江南渭北三千里”,就是与妻子长期分离的印证。贺铸虽有才华,但“喜面刺人过。遇贵势,不肯为从谀”,加上使酒任性,所以一直沉沦下僚。他的妻子却跟着他一生颠簸,始终不离不弃,因此两人感情很深。贺铸曾有首《问内》的诗,写妻子在大伏天给自己缝补冬天的衣服,“庚伏厌蒸暑,细君弄针缕”。

  晚年贺铸携妻子过金陵至苏州,居住苏州期间夫人去世,独留他一人。在一个雨夜中,他惦念起妻子的一生,才感叹“同来何事不同归”。

  

  第二场雨,下在李煜的世界里。李煜听了一夜,这场雨带来的寒意,在他人生的最后时刻都挥之不去。

  李煜和宋徽宗一样,都是天生的艺术家和诗人,却“不幸”当了皇帝。南唐君臣,从上到下都喜欢舞文弄墨,面对中原赵宋王朝的咄咄逼人毫无招架之力。南唐本来就风雨飘摇,到李煜手里愈加动荡。他派使者向赵匡胤求情,结果赵匡胤一句“不须多言,江南亦有何罪,但天下一家,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乎”,让使者知难而退。

  人们常说,诗是“穷而后工”,李煜最好的词确实是在肉袒出降、被俘北上之后写的。如果不是国破家亡,“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的李煜,他的词也就一直吟风颂月,不会在五代时异军突起,成为高峰。正是这种山河破碎的撕裂感,才让他慢慢咀嚼,把苦难转化为《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破阵子·四十年来家国》等不朽词作。

  《浪淘沙令》正是国破家亡后他发自肺腑的经典词作。词很短,“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春意阑珊中,在寒夜里听雨,江山万里化作残宵一梦,都在绵绵春雨中变成落花流水。但现在,已是悔之晚矣——“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只能“垂泪对宫娥”。这种春日里遇着风雨的感慨,在《乌夜啼》里也能见到:“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

  王国维评说:“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变伶工之词而为士大夫之词。”这判断是精准的,和伶工相比,士大夫有着更深沉的文化积淀和生命感悟。词发展到李煜这里,真正感觉到有一个生命在文字里跳动挣扎。

  读李煜的词,最大的感觉是真诚,能一眼看到他的内心在燃烧。他人的词,是精雕细琢出来的,李煜的词是喷涌出来的。比起贺铸悼念亡妻,李煜想的是亡国之痛,这场雨下得更冷、更重了。

  

  而宋末词人蒋捷经历的那场雨,却整整下了一生,绵长不绝。

  蒋捷是南宋末年进士,江苏宜兴人,在他30多岁时,南宋灭亡。蒋捷和周密、王沂孙、张炎被称为“宋末四大家”,但他一直独来独往,和另外三人几乎没有任何交往,词风也完全不同。

  蒋捷的后半生是在元朝度过的。元朝一开始奉行的是民族高压政策,这让蒋捷非常愤恨,不愿出来做官,立志当宋朝遗民。因他隐居在太湖竹山,所以时称“竹山先生”。唯有了解了他一生国破家亡、颠沛流离的苦难经历,才能读懂他《虞美人·听雨》里的沉痛和厚重。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蒋捷年少时只知快意人生,过的完全是“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的快乐日子。年少时的雨是放荡不羁的。

  “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到了而立之年,元朝大兵压境,南宋亡国,他失去了所有,在归隐和流浪之间来回切换,如同失群的大雁一样无助。中年时的雨是惆怅无力的。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到了晚年,复国无望,心若死灰,只得任一生的悲欢离合在雨声中点滴到天明。晚年时的雨是连绵不绝的。

  同样一场雨,贺铸惦念的是相濡以沫的妻子,是作为丈夫的丧妻之痛;李煜怀想的是金陵的“雕栏玉砌应犹在”,是作为君主的亡国之痛;而蒋捷惦念的既是个人跌宕起伏的一生,也是大宋的风韵,更是南宋亡国的悲痛。

  在江南的细雨迷离中,听听那冷雨,不知你在雨声里听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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