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游泳，为中国体育设一个航标

　　巴黎奥运会游泳比赛最后一天，潘展乐继续超神表现，徐嘉余云开雾散苦尽甘来，浙江水军成为中国游泳的定海神针。浙江游泳为什么这么神？媒体人冯先生眼下的两难选择，可能是最好的答案。

　　一 

　　叶诗文。图源新华社

　　十二年前的这个时候，杭州的媒体人冯先生抱着半周岁的女儿，目睹16岁的叶诗文在伦敦奥运会女子400米混合泳决赛中以惊世骇俗的冲刺夺冠。他和老婆打趣，我们女儿以后也学游泳吧，杭州的游泳条件好，我们好歹也有点体育基因。

　　冯先生和老婆都毕业于上海体院，一个体育新闻，一个体育科研，要说体育基因，只能算半个体育人，但对体育的理解，他俩比普通人专业得多。

　　十二年后的今天，冯先生一家三口目睹巴黎拉德芳斯体育馆里潘展乐一战封神、叶诗文风采依旧，震撼和羡慕之余，面临两难的选择：他们十二岁的女儿转眼小学毕业，游泳水平达到健将，是专心读书呢，还是专业游泳？

　　专心读书，能进一个很不错的中学。进专业队，按目前的成绩（略好于余依婷同龄时），游到全国冠军有希望。冯先生有点纠结，女儿自己也拿不定主意。按她的文化成绩，按部就班读书，看得见的未来是，考一个不错的大学；进专业队，能不能像叶诗文那样登上世界最巅，则有变数。

　　冯先生说，其实女儿自己不管选什么，他都会支持。他鼓励女儿，别人一辈子也许只有一次机会，走一条道路，你已经比别人多一次机会，多一条道路了。

　　冯先生一家的选择，也是杭州、宁波、温州和浙江很多城市中产家庭的选择——未必凡尔赛，但本质上是幸福的烦恼。            

　　潘展乐掀起惊涛骇浪引爆全网后，网上北方省份有人说，原来你们体育中考，要考游泳的啊？更多人惊呼，长三角包邮，浙江是包“游”啊，怪不得游泳这么强。

　　这确实是浙江游泳人才辈出的秘诀之一。杭州的吴鹏、罗雪娟、孙杨、叶诗文，宁波的汪顺，温州的徐嘉余、潘展乐，占据中国游泳半壁江山的浙江水军，成长之路上都面临过冯先生一家这样的选择，他们都属于同一种“浙江制造”。

　　二

　　中国队覃海洋、徐嘉余、孙佳俊、潘展乐（从右至左）在颁奖仪式后合影。图源新华社

　　巴黎奥运会期间，在奥运场馆、在巴黎大街小巷，中国元素、中国制造无处不在。而浙江籍游泳运动员，辨识度很高，“浙江制造”的标志很鲜明。

　　坊间有种说法，在杭州，没有一个游泳苗子会从幼儿园漏网。这里的浙A（浙B、浙C也类似）游泳青训体系比巴萨的拉马西亚足球青训体系还发达，游泳星探的足迹覆盖每一家幼儿园，一个身体条件和悟性不错的孩子，很难逃过基层伯乐们的火眼金睛。

　　那些四五岁的孩子经过评估、试训后，投入娄红梅、朱颖、魏巍、柏自悦、吴霞君、吴鹏、杨雨等门下，接受每周五天、每天下午两小时的训练，到小学毕业时，已经在泳池里泡了六七年，童子功扎实、水平了得。

　　杭州每年的横渡钱塘江3000人大军里有不少弄潮儿，就是这类系出名门的童子军，其中的佼佼者，已经在省内、国内同年龄比赛中身经百战，荣誉等身，段位达到运动健将，到小升初时，就要作出冯先生家那样的选择。

　　在浙江尤其是浙A、浙B、浙C的城市家庭，游泳对中小学生来说，跟跑步、骑车一样，是运动，也是生活技能，真正的从娃娃抓起。这里很少有不会游泳的学生，除非他不参加中考，不学防溺水技能。浙江的体育中考耐力一项，男生跑1000米、女生跑800米，如果嫌跑步太累，可以游100米。对接受过正规游泳训练的孩子来说，那是小菜一碟。

　　对90后而言，浙江的第一运动不是篮球，也不是乒乓球，一定是游泳，不是光说不练，而是身体力行。他们的父辈、祖辈也会游泳，但那更多是一种防溺水的技能，不讲究泳姿，狗刨式之类自学成长。到他们这一代，游泳则是一项货真价实的运动。

　　三

　　在杭州学游泳的小朋友。记者 王建龙 摄

　　作为运动，游泳的益处人人皆知，比如提高有氧、无氧能力，能塑形、长身高。作为爱好，游泳门槛不高，一生受益。赤日炎炎的盛夏，杭州气温攀上四字头，没有什么比跳进泳池或江湖河海里更赏心悦目的享受。遍布城乡的游泳池人满为患，每年横渡钱塘江活动，3000个名额需要抽签和测试。

　　奥运会三十多个大项目，没有哪个像游泳这样，能集生活技能、竞技运动和业余爱好于一身。放眼世界，很少有哪个地方的游泳普及率能比肩浙江，游泳场馆的软硬件能超过杭州、宁波、温州的屈指可数。

　　中国体育的模式之争，多年来都是各方探讨和争论的话题。如果以奥运会、亚运会上争金夺银为终极目标，模式无所谓优劣，条条大道通罗马，举国体制更利于集中力量办大事。要论绿色环保、生态健康，浙江游泳应该是极好的样板。

　　今天中国的三大球坠入深渊，不少传统优势项目也面临人才枯竭，后备断层，这个大背景下，浙江游泳是独特的风景。

　　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十来年，能够在奥运赛场扬名立马的浙江水军，高居浙江游泳的金字塔尖，而从幼儿园到中学、大学和社区的千千万万游泳爱好者，则是庞大厚实的塔基。这个架构跟世界上那些传统体育强国接轨，如美国的田径、巴西的足球、塞尔维亚的篮球、北欧的冰雪项目。

　　如果中国足球有这样的普及程度，能得到家庭、学校、社会的全方面认可，有那样倾情的投入，大概不至于在亚洲三流行列里望穿秋水。

　　我们的篮球有上亿的爱好者，基数据说是世界之最，但他们入宝山而空手归，因为活在三十年前，跟当下的世界篮球理念和潮流格格不入，体现在实战中，是冷兵器对付火器，人海战术对付信息战争。

　　四

　　陈经纶体校游泳选材班火爆的报名现场。记者 王琼 摄

　　竞技层面的浙江游泳，基层伯乐经验丰富，童子功一丝不苟，很多基层本身原来都是世界级泳将，像杭州的吴鹏、杨雨，温州的吕志武。基层选材和训练，靠经验，更靠科技手段，这与某些一把哨子一袋球，自己都没搞明白的足球、篮球草台班子青训有天壤之别。事实证明，闭门造不出车，自学成不了才。

　　专业队教练队伍则造诣精深，训练理念和手段、科研力量与世界同步。浙江省队为解决高个子队员转身问题，教练和科研人员会成立攻关小组，根据水下摄像机拍摄的录像，一帧帧分析解剖，为每一次转身的零点零零几秒斤斤计较，800米自由泳光改善转身技术，成绩就能提高3秒多。

　　从雅典奥运会罗雪娟首夺金牌开始，浙江游泳运动员已经历三次迭代，教练员也传承两代。依托广泛、坚实的群众基础，有高水平教练队伍的加持，千里马和伯乐完美对接，奥运冠军、世界冠军们从生产线上源源不断制造出来。

　　传统模式下，中国体育的全民健身和奥运争光兼容不易，浙江在水池里很轻松地找到了契合点，游刃有余地进行转换，替中国体育的转型升级提供启示。

　　那些排着队把孩子送到游泳培训班的家长们，出发点很现实很理智：即使成不了孙杨、叶诗文、潘展乐，孩子们的课余游泳训练也不会影响进名牌中学、考名牌大学。游泳不但不影响升学和就业，还多一项特长和技能，多一种爱好，有百利无一害。

　　浙江游泳扎根大地又仰望星空，家庭、学校、社区、国家形成完整、开放的生态链，这是浙江制造，也是浙江智造，绿色环保，动力强劲，可持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