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假期，杭州余杭区永安村又成了金色。
5200亩高标准稻田里，稻浪翻滚，不断吸引着游人。
村里的荷塘，也到了莲藕成熟期。这些天，不少游客来到永安村体验挖藕、采荷叶等活动。收红薯、制作叫花鸡……永安村的农村职业经理人刘松，已经把村里国庆假期的活动排得满满当当。
永安村，一个原先留不住年轻人、卖不出农产品的小村子，如今为什么大变样了？村民说，是这个叫刘松的农村职业经理人的功劳。刘松自己则说，村书记才是最大的功臣，自己做得一切，都离不开村干部的支持。
农村职业经理人，一个已经在余杭推行了5年的制度，到底给乡村带来了什么改变？
第一个任务，把米卖出去
刘松刚到永安村时，村里只给他提了一个要求：“把米卖出去。”
苕溪从天目山汩汩而下，经临安至余杭，养育了一大片水草丰美的沃土。东临东苕溪的永安村便在其中。这里，97%的土地属于永久基本农田。永安村人都知道，这数千亩农田，就是村里最大的资源，但是怎么把这个资源用足、用好，大家都拿不出好办法。
看着不愿种田的年轻人纷纷走出小村，村党委书记张水宝心里那个愁啊。直到2019年，浙江杭州下姜村向全国发出“乡村振兴职业经理人”招聘公告，而后，杭州余杭区在全国率先实施农村职业经理人改革，开启乡村专业化运营。
第二年，永安村加入了这场招聘行动。余杭区发布“英雄榜”时，刘松正好去余杭区农业农村局办事。区农业农村局见了刘松，就请他推荐人选。结果刘松一看，“我自己就很符合啊！”于是立马报了名。
2020年9月，34岁的刘松，正式进村上岗。然而人与村的邂逅，并没有想象的那般热烈。倒是永安村干部先兜头给他浇了一盆冷水：“我们村，一没钱、二没人才、三没空间。”
从小在安徽农村长大的刘松，对这一切太熟悉了。他看得见永安村的劣势，却也比村里人更清楚小村的优势——永安村所在的余杭，正经历着科创产业的蓬勃发展，尤其是未来科技城、云城等高新技术产业集聚的区块，就在永安村15分钟车程内。有高新产业，就有大量的年轻人。只要年轻人愿意来村里，小村不就能渐渐有活力了吗？
正值丰收季，刘松针对城市年轻家庭举办了第一个亲子活动——丰收月体验活动，就这么开始了。大片农田成了风景，看着城里的孩子们下田割稻子，张水宝和其他村干部们觉得，这个经理人，有点东西。
村民也看见了变化。62岁的村民陈菊仙不懂什么是乡村CEO，只是发现，自从刘松来了，“村子真的大变样了，样样都好。”陈菊仙现在还多了份保洁员的工作，月薪3000多元，她告诉我们：“以前村里没什么赚钱的机会，年轻人都跑出去了，现在很多都回来了。”
这个经理人的“东西”，来自他的成长经历。做乡村CEO前，刘松管理过猪场，经营过农场，还当过上市企业农业主管，了解农村，也懂得经营。
此后，开春节、插秧节、“浑水摸鱼”等活动陆续上演；共享农场、共享菜园等模式接续推出，盘活土地资源……信任，就在这一项项活动中，逐渐积累了起来。
刘松不仅把米卖出去了，还通过认养、开发大米衍生产品等，把大米变着法儿地卖出更好的价格。5200亩高标准稻田由72家企业以每年2万元到8万元不等的费用认养，收成由村里托底，保证10亩田每年产出6300斤以上的优质大米。最近他还忙着开设自媒体账号，直播销售米酒，将农副产品卖向全国。
永安村还联合8个村子组团发展。隔壁下陡门村的村民张静如今就在永安村做讲解员：“永安村的人流量还在猛涨，各种各样的活动层出不穷，我们周边的村子，也吃到了红利。”
如今，在刘松团队运营下，永安村强村公司去年营业额达到2000多万元，村集体经营性收入由2019年的73万元提升至2023年的557万元，村民的土地流转收益从每亩800元提升至每亩1700元，村民人均年收入由4.2万元提升至6.3万元。
当好CEO，这事没那么容易
刘松走马上任的这一年，同在杭州的另一个村子，一位风光上任的乡村CEO，由于年度考核时，村民投票没有达到续聘票数，黯然下课。
此前，这位乡村CEO因为将村里的公共设施改成了餐馆，被村民认为是抢了自家农家乐的生意。有人为他鸣不平，也有人认为，这是乡村CEO和村两委缺乏沟通的结果。
乡村CEO之难，更在于即便为村里带来了收益，也未必能获得广泛支持。刘松认识的另一位乡村ceo，29岁的柏令，如今运营的是国内西南山区某村。为了巩固脱贫攻坚成果，当地政府投入资金建设乡村，柏令带来了现代化的管理和经营理念，去年村中的项目年营收达到220多万元。
然而，柏令却还是几次动了辞职的念头，“没有新的业态引入，游客的新鲜感在消退，客流量在减少，” 柏令说，更深层次的原因还在于，自己始终无法获得村民的信任和接纳。
两年来，小村子大大小小的活动举办了不下20次，但是村民始终不愿参与进来。有村民说：“他不是我们村里的人，我们干嘛要听他的？”对于未来，柏令感到迷茫。
在这方面，刘松是幸运的。“我遇到了很好的村两委班子。”交谈中，刘松多次强调：“村书记才是最大的功臣。”
刘松到永安村的第一天，张水宝就在全体村干部大会上表态，全力支持。8点半上班，刘松会在7点40分左右提前到达办公室，主动找张水宝汇报工作、沟通问题，每周起码两三次，这个习惯一直持续。
“我是打工人，书记才是拍板做决定的角色。”刘松清醒地描述自己的定位，“乡村是个人情社会，情商很重要。我如果把自己当老板，那工作肯定不好开展。”性格中谦逊、真诚、务实的一面，让他在应对各种关系时多了亲和力，更容易融入乡村复杂的熟人社会，平衡村干部、农户等之间的关系和利益。
在5年的摸索中，余杭也在不断引导各个村子，理顺农村职业经理人与村班子的权责关系。余杭区农业农村局相关负责人此前介绍，如今，村“两委”班子负责前置规划把握方向，农村职业经理人则负责对接市场和强化运营，日积月累之下，双方已经逐渐达成默契。
“会经营、懂管理、通人情的‘六边形战士。”这是浙江农林大学共富学院副院长季宗富对乡村CEO的形容。他认为，乡村CEO是乡村治理、乡村建设和乡村经营“三位一体”不可或缺的人才，与农业、农村、农民“三农”之间是利益共同体关系。乡村CEO不仅仅是自己干，带着团队干，更要带动村民一起干，这样才能在乡村“如鱼得水”“风生水起”。
接纳CEO，农村准备好了吗
如今在余杭，共有27名农村职业经理人活跃在一线。五年来，他们累计引进各类项目122个，吸引有效投资2.99亿元。
乡村CEO的经验，能够走的更远的吗？“地理位置、自然资源、人文环境、产业结构等因素，都是评判是否适合开展乡村CEO运营模式的关键。”季宗富说，如果这个乡村蕴藏着产业发展的潜能，村两委班子和村民对运营的意愿强烈，政府愿意为乡村CEO提供必要的支持和保障，那么，这个村子就准备好了。
同在余杭区的良渚街道新港村乡村CEO常英娇刚到村里时，发现这里的业态，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是一块足球场。2023年，常英娇和团队陆续引入各类研学机构，加强与院校、博物馆合作，初步打响了“大美良渚、活力新港”品牌。借助亚运东风，她邀请亚运冠军为乡村旅游出谋划策，引入花式皮划艇丰富乡村体育业态……擦亮了“体育村”的招牌。如今的新港村已经跨上采摘、研学、民宿、赛事培训等业态融合发展的赛道。
而在宁波，奉化谢界山村的乡村CEO王韩含设计了形式各异且乡土风情十足的活动作为“软件”，让村子的人气越来越旺。2024年春天，在当地政府的支持下，一场以花为主题的“春田花花云游会”落户奉化谢界山村，美景、民宿、美食被“打包”给游客，沉浸式乡村解谜游戏也同步推出，吸引了一大批游客。
中国农业大学国家乡村振兴研究院常务副院长李小云，将政府的长久支持，视为乡村CEO模式向好发展的决定性因素，“乡村CEO是为农民服务，需要政府引导支持。”比如，永安村的稻田认养项目刚推出时，没有企业愿意来认养，正是余杭区余杭街道帮忙牵线搭桥，对接地方民企和银行率先认养，形成了示范效应，才逐步发展起来。
浙江省委、省政府在相关政策文件中明确提出鼓励有条件的地区聘请农村职业经理人，并出台了一系列支持措施。余杭正探索将职业经理人纳入区级人才分类目录，享受相关人才福利待遇，帮助他们扎根余杭、安心创业。
2023年9月，浙江省农业农村厅组织实施“浙江千名乡村CEO培养计划”，计划用五年时间培养千名乡村CEO。该计划每期持续一年，每位学员的“毕业设计”将是一个整村运营的方案，交由专家进行专业评审。从人数来看，首期900多人报名，100人入选，今年4000多人报名，300人入选，逐年大幅上涨。
引进来的同时，浙江还在走出去。永安村与社会资本成立专注于乡村经营体系化服务的公司，以运营咨询和政府购买服务的形式服务更多乡村，目前已在广东、海南等地落地多个项目。
（本文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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