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国生:50年一觉梨园梦

　　12月5日，著名导演翁国生正式卸下舞台的华服，步入了人生的新篇章。这是一个值得回望的时刻，五十载梨园春秋，从11岁进戏曲科班的青葱少年到年已六旬的戏剧名家，他的足迹镌刻着中国戏曲的传承与变革。

　　舞台才是灵魂的画布

　　在翁国生的人生中，并没有戏曲的基因，父亲是光影色彩的捕手，将生活的五彩缤纷定格成为永恒。而他则自幼执起画笔和油彩，在画布上构筑斑斓的世界。少年时，他笔下的人物灵动如生，色彩浓烈似火，仿佛注定要成为画坛的追光者。然而，一场阴差阳错的考试，将他推向了昆曲的氍毹之上。从此，画室的静谧被练功房的汗雨浸透，油彩的芬芳化作水袖的云烟。

　　初入昆剧团时，翁国生只是群像中的一抹青涩的底色，但骨子里的倔强，让他将画笔的细腻融入了铿锵的身段。晨光未破，他已对着铜镜打磨眼神；暮色四合，仍在水袖的翻飞中寻找梨园的韵律。那些年，他像一块璞玉，在昆曲的温润中悄然蜕变。当第一次登台，聚光灯如瀑倾泻，他忽然懂得：原来舞台，才是他灵魂的画布。

　　“拼命三郎”炼就多才多艺

　　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浙江戏剧界，流传着一个绰号——“拼命三郎”。这并非虚誉。那时的翁国生，白天是练功房里最执拗的学徒，夜晚则蜷缩在书斋，借一盏孤灯啃读《汤显祖·全本》和《莎士比亚·全集》。他总说：“功是苦练出来的，戏是细磨而成的。”的确，从昆曲武戏《乾元山》的小哪吒到盖派经典《蜈蚣岭》的勇武松，从南派精髓《雅观楼》的李存孝到北派猴戏《美猴王》的孙悟空，他塑造的每个京昆角色都浸透着血汗，倾注着心血。当同龄人抱怨世道艰难时，他却在低潮中开辟新径：夜总会的舞台上，他扮演的“卓别林”逗笑众生；喜剧小品里，他凭借戏曲的双锤敲打着生活的荒诞。综艺晚会的光照中，他塑造的“小伙计”说学逗唱；幽默的演技和夸张的表演让台下的观众喜笑颜开。这些经历，反而让他的表演多了分人间烟火气。这些锤炼，更让他在年轻的内心深处种下了“戏曲编导”的第一粒希望。他的书斋悬挂着顾锡东先生手书的“多艺斋”书法。匾额之下，是未干的画稿、泛黄的剧本和磨出包浆的导演椅。

　　上世纪八十年代，当戏曲被流行文化冲击，他默默地在油彩与文字间寻找出路。文章里，他剖析角色如同解剖灵魂；画布上，他构图舞台似布局人生。正是这份“多艺”，让他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上海戏剧学院，懵懂的学子从此走向更广阔的艺术天地。

　　曾同住上戏宿舍的同学说，翁国生总在熄灯后比划身段：“戏在骨子里，不在皮囊间。”

　　导演之路从“走穴”到炙热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戏曲的寒冬比想象中凛冽。为了生存，他带着剧团和自己创演的节目走南闯北，但即使在最黯淡的时光，他仍坚信：“戏是活的，人不能死。”这份执着，终于等来转机。当《十五贯》的锣鼓重新敲响，当《寻太阳》的曙光逐渐升起，他导演的戏如春芽破土，绽放出别样的清香，这些既有传统的筋骨，又有现代的呼吸，更有观众的认可和市场的反响。京韵童话剧《孔雀翎》、小剧场京剧《红拂》、网络青春剧《圆月之约》、监狱现代戏《告别迷茫》，他的导演才华和表演激情犹如火山般骤然喷发，《宝莲灯》《藏羚羊》《雷峰塔》《飞虎将》……他从国家文华剧目奖、舞台精品工程奖的领奖台到全国各地大剧院的演出场，翻腾跳跃、唱做念打……他的名字成了剧团品质、剧目亲睐的保证，从而使浙江京剧的演出空间不断拓展。宁夏、青藏、新疆、深圳、西安等地的大舞台都留存着他亲率浙京人倾情演绎的舞台身影；美国、英国、法国、德国、西班牙……世界各国的剧院都闪现着他精心创演的京昆戏码。近年来，他更以“多元导演”之名驰骋大江南北。飞机成了他移动的书房，高铁成为他构思的天堂；他的剧本在万米高空被反复推敲。翁国生说：“戏要接地气，但心要飞得高。”这种矛盾，恰是他艺术的精髓——既扎根梨园沃土，又敢攀时代高峰。在他的带领下，浙江戏剧导演学会从寂寂无名到声名鹊起，杨小青导演的衣钵被他接续发扬，诸多的导演大奖使得浙江的戏剧氛围炙热而兴旺。

　　告别是新章的重启

　　四十年的挚友阿单，见过翁国生太多的形象：排练场上的严师，酒桌边的豪侠，书房里的哲人，彩框前的画家。记得笔者在婺剧团主持工作时，他来探班，谈笑风生，几杯黄酒下肚，便醉卧阿单的新房，鼾声如雷，起夜时还打破了洗浴家当。提及此事，两人捧腹大笑，竟然笑泪尽洒。这些片段，拼凑出一个真实、可爱、透明、率真的戏曲艺术家：他既有艺人的清冷孤高，又有凡人的世俗模样。

　　12月5日，他告别了奋斗近五十年的京昆营帐；有唏嘘，有感悟，有遗憾，有抒发……他的退休，不是落幕，而是新章的绽放。五十载梨园梦，他以汗水为墨，以舞台为卷，写就了一段“正”字的梨园佳话——人正、身正、行正、言正、艺正。如今，他或许会重拾画笔，在画布上勾勒未尽的戏梦；或许会执导四方，在舞台上创演丰富的多彩华章；或许会执教后辈，将毕生心得倾囊相授；或许会游历天下，将江河山海撰写在自己的游记之上。但无论何种选择，必将再次佐证：真正的艺术家，从不会退休，他们只是换了个舞台，继续发光。五十年一觉，梦醒时分，梨园依旧繁花似锦，弦乐飞扬。

　　翁国生简介:著名京昆武生表演艺术家，一级导演、一级演员。曾任浙江京剧团团长、浙江京昆艺术中心中心主任。现任中国剧协导演艺术委员会委员，浙江省剧协副主席，浙江省戏剧导演学会会长，浙江省文广旅系统首席专家。曾荣获中宣部四个一批人才和全国文化名家、全国文化系统先进工作者，全国文化系统·德艺双馨“十大艺德楷模”，全国“优秀共产党员”，享受国务院政府特贴。他二度荣获文化部“文华表演奖”，并获中国戏剧“梅花奖”、中国艺术节“文华导演奖”、中国戏剧“曹禺文学奖·提名奖”、田汉“戏剧理论奖”、上海“白玉兰戏剧奖·主角奖”、中国京剧节“特别荣誉奖”等，并17次荣获全国戏剧汇演导演一等奖。导演作品25次入选国家艺术基金，多次荣获国家舞台艺术精品工程大奖、中国艺术节“文华剧目大奖”、“文华优秀剧目奖”，并荣获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中国戏剧节“优秀剧目奖”、全国少数民族文艺会演“最佳剧目奖”等。2024年被评选为“中国品牌·中国文艺重要贡献人物大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