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在线1月6日讯(记者 马黎 陆遥 沈听雨)他离世的消息,让很多人在纷繁的工作与生活中抬起头想了想:一个有意思的文化人,到底是什么样?
1月5日6时40分,著名史前史学家、第八届浙江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原浙江省文化厅副厅长兼省文物局局长毛昭晰先生在杭州辞世,享年94岁。
消息传来,朋友圈里的人从自己的视角描绘了他的样子。
作为教授,三尺讲台前,学生们犹记“他讲课时用德文、英文、俄文、意大利文互相校勘史料”的那份潇洒;作为专家,他在史学专业领域屡填空白,一次次引起学界震动;作为官员,他保护了众多文物古迹,使浙江“文物大省”的赞誉当之无愧。
而毛昭晰自己曾经这么说:我只是一个书生,凭责任感做事。
呵,责任感。一个普通又很不容易做好的词。
一
今天,行走在杭州胡庆余堂、小河直街、富义仓等地的人,可能完全想不到,打卡的这些风景,还与一位叫毛昭晰的先生有关。作为浙江最著名的文化遗产保护“救火队队长”,他的人生与文保的交集,一直以来被浙江人铭记。
像救火一样救文物,大抵体现了人们对文物保护不同的认知与态度。虽然今天的人们,已然感受到其价值,但这位“救火者”的伟大,在于他对文化遗存价值的前瞻和视野的宽阔。还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着。
人们扳着手指数被他救下的文化遗存——杭州黄龙洞边上的护国仁王禅寺遗址、宁波的张苍水故居、绍兴的秋瑾烈士纪念碑,还有杭州求是书院、郭庄、沙孟海故居、刘大白墓、张宪资福庙,嵊州古城墙,海宁盐官王国维故居,桐乡乌镇修真观戏台,湖州钱业会馆……
“队长”,也许还是毛昭晰曾经作为称职文化官员的最好阐释。
1983年5月,毛昭晰就任浙江省文化厅副厅长、浙江省文物局局长。这个局长,他当了10年。长在骨子里的对文物的责任感,早在他身体里生根。
1984年,杭州胡庆余堂中药厂为扩大再生产,决定拆除胡庆余堂古建筑。刚当了一年文物局长的毛昭晰几次找杭州市委、市政府的有关领导,力陈保护这座“江南药府”的重要意义,力劝药厂负责人不要把木头店房改成水泥厂房。1988年,胡庆余堂终被列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今天的我们,大约只能从“力陈”“力劝”的词语里,体味到一点文物保护的难。
2001年8月,他因为眼底黄斑出血住院。在病房里,他听说杭州市启动城区运河整治工程,沿岸的码头、仓库、小河直街、拱宸桥西老街区被列入拆除规划。当时运河码头上的粮仓已被拆得只剩最后一座富义仓。毛昭晰急得一手蒙着左眼,连夜给市委领导写了6页纸长信:不能再拆了!
后来的事大家都知道了,小河直街和拱宸桥西的老街保下了,现被列为杭州市历史文化保护街区。2014年,京杭大运河申遗成功,成为中国重要的文化符号之一。2020年5月,我省启动建设大运河国家文化公园。
了解他的人都知道,毛老师在办公室的时间少,在路上的时间多。只要是文物的事,不管哪里,都要去。“他不会派个处长下去,必须自己去调查。”著名书法家、后来继任浙江省文物局局长的鲍贤伦说。为了运河畔、北山街的保护,他跟领导拍桌子:你们要弄,我会拼命的。
所以,责任感里还藏着简单的“勇敢”,你知道吗?
二
街坊邻居也好,文博战线的年轻人也好,前辈也好,没有人叫他毛局长。这些年,他住在医院,家人时常推着这个“老小孩”到楼下的河边坐坐。经过的护士、病人,都认识他,也叫他毛老师。
他自己说,我就是一个穷教书的。
他的一生,放大在这句称呼里,然后慢慢长成了“大先生”。
毛昭晰于1951年后开始在杭州大学、浙江大学任教,从事人类学、史前史及古代史的教学和科研工作。执教讲坛数十年,桃李满天下。
著名作家王旭烽当年考进杭大历史系,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毛昭晰的场景。1978年3月初,她大学第一堂课,是毛老师的史前史。眼前的毛老师,身穿一件棕色的棉袄,哈青色纽扣,围了一块灰色围巾,浑身上下透出的气质,完全就是《青春之歌》里面的卢嘉川。
那堂课,毛老师从海洋里的草履虫,讲到人是怎么来的,从古埃及文明讲到楔形文字。王旭烽说,原来世界那么广,历史那么久远,太新奇了。
毛老师授课,潮流热点信手拈来,诗词名言脱口而出,天南海北,风趣生动。虽然思绪纵横捭阖,但始终不离初衷。
而他也不仅仅是狭义上的老师,应该说,他用自己的艺术气质,给后辈们留下了美好的人生想象。
毛老师曾面向全校师生开设西方音乐欣赏系列讲座。他就站在礼堂大舞台的中央,全身心投入,讲到关键处,还会拿起随身携带的小提琴,拉出动人的音符。
这位帅气的老师,不止有这些光芒。他更富责任感的是,在让学生感受到文艺和历史魅力的同时,以自己开阔的眼界构架了他理想中的文博教学体系。
他是1948年浙江大学人类学系设立人类学研究所,招收的8名研究生之一。1952年浙江大学人类学系并入复旦大学生物系后,他选择留在杭州教书。
20世纪50年代,他在杭州大学筹建历史系文物陈列室,收藏了一批珍贵文物;1977年筹建历史系时,他力主建立选修课;1978年恢复高考不久后,他提出要在杭州大学开设文物及博物馆学专业,经过3年奔走,于1981年开始招生,这为浙江文博事业发展奠定了学科建设和人才培养两大基础……直至从学校走向文化管理者的岗位。
三
在今天的良渚文化博物馆展厅,你能看到施昕更的《良渚——杭县第二区黑陶文化遗址初步报告》。那是毛昭晰捐出的自己的珍藏。
他是老杭大合唱团的男高音,同时选修钢琴课。1947年,竺可桢从欧美考察回来,购回400多张音乐唱片,委托毛昭晰编目。
有的人想起,毛老师啊,最喜欢逛书店了。以前他身体好的时候,经常在晓风书屋里遇到。
翻看朋友圈,许多人写下了深情的怀念,仿佛一块块拼图,将毛昭晰的形象拼接得更为饱满。
打开报纸资料库里有关他的报道,可以看到,在浙江省博物馆“博物馆之友”委员会成立活动上,他捐献了自己多年珍藏的一枚铜钱;他为《四库全书》的出版奔走各地,协调主持会议,募集资金。
对家人来说,他却有点“无情”。
有人曾提出想把毛昭晰女儿调到文物系统下属单位去。毛昭晰断然拒绝。只要他在文物系统,家里人就不能跟这件事沾一点边。
毛昭晰说,自己是六不先生。不喝酒、不喝茶、不抽烟、不打牌、不跳舞、不会卡拉OK。出去就是白开水一杯。
但是,很多人都有共同回忆——1983年开始在浙江省文物局工作,一直到86岁,毛老师每年大年初一早上,一定会去看望文物战线上在岗的职工。女儿说,这是他的必修课。
他对别人的事满腔热忱。2009年1月,宁波鄞州区业余文保员会议,80岁的毛昭晰拿出一幅他自己装裱好的照片,送给了60多岁的鄞州洞桥镇业余文保员王阿福。
毛昭晰得知一位业余文保员生病,送去了一万元……
毛昭晰这样一个人,如同他名字里的“昭晰”,清楚、明白地做老师,尽老师的责任;做文物局长,尽文保的责任;做一个文化人,尽塑造美好生活的责任。
朋友圈里,有人给出一个略有点尖锐的思考题:如果毛老师不曾是省文物局领导和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是否还能保护得了那么多文物古迹。他说,历史不能假设,也许,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而我们,愿把这道思考题当作一种鞭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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