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什么时候能买到低浓度硫酸阿托品滴眼液？”“这个眼药水接下来会进医保吗？”……
近期，一个新消息让近视儿童家长的朋友圈很热闹——沈阳兴齐眼药股份有限公司生产的0.01%硫酸阿托品滴眼液已获批上市，该公司互联网医院开通了网上在线问诊开药。
低浓度阿托品是目前唯一经循证医学验证能有效延缓青少年近视的药物，曾被称为“近视神药”。此次国内首个拿到“国药准字”的硫酸阿托品滴眼液上市，很多家长都坐不住了，纷纷加入抢购行列。
图源国家药监局官网
火爆的近视药水背后，是日渐加重的“近视焦虑”。今年全国两会民生主题记者会上，教育部部长怀进鹏强调，“采取务实管用的举措着力解决小眼镜、小胖墩和学生心理健康问题”。
近年来社会各界积极参与儿童青少年近视防护，取得了一定成果。国家疾控局发布的最新监测数据显示，我国儿童青少年总体近视率呈下降趋势。但许多业内专家指出，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近视防控仍是国内重大公共卫生问题，防控紧迫性很高。
学龄孩子“小眼镜”能否再少些？孩子近视难题如何解？记者连日来走访了一些学校、医院，对话青少年、家长、专家等，寻找答案。
“小眼镜”呈现“小、高、深”特点
3月下旬的一个星期六，走进浙江大学医学院附属第二医院眼科中心，无论是等候区还是验光区、预检区，放眼望去都是人。其中最多的，就是家长带着孩子来检查眼睛。
门诊室外排队等候的队伍里，有的家长正低头仔细查看手中好几张检测单；有的孩子戴着眼镜试戴架，来回走着让眼睛适应镜片；素不相识的父母们一交流起孩子眼睛的话题，都有一肚子话……
一位趁着周末从嘉兴赶来的陈女士告诉记者：“现在幼儿园就有戴眼镜的，我赶紧带读大班的儿子来检查一下远视储备情况。”
下午2时，浙大二院眼科中心视光部主任倪海龙的电脑叫号系统上，已显示看了70多号，几乎全是儿童青少年就诊者。
门诊室内，倪海龙对面坐着一位12岁的小姑娘，来复查OK镜的配戴效果。四年级时，她双眼查出了200度近视，为了控制度数增长配了OK镜，每三个月要来医院复查。一旁，女孩的妈妈紧张等待着检查结果，“这两年度数一直在小幅度上涨，马上要读初中了，万一控制不住变成高度近视怎么办？”
倪海龙告诉记者，现在来检查近视的孩子越来越多，一般双休日每天眼科中心近3000号的门诊量中，80%以上都是儿童青少年，其中绝大部分是近视的孩子。
图源 视觉中国
采访中，多位专家表示，现在的“小眼镜”呈现“小、高、深”的特点，即年龄小，患病率高，度数深。
“有些从幼儿园开始就有了近视，而在高中阶段600度以上的高度近视占比正逐渐升高。”倪海龙说。
浙江省中医院也做过一个统计，2023年医院眼科共接诊了近2万名18岁及以下青少年患者，其中近视或屈光不正的占52.14%，这意味着平均两名青少年中就有一个是来看近视的。
省中医院眼科副主任张怡说：“为了给‘小眼镜’们更多看诊的时间选择，4月起医院还将推出近视防控专科夜门诊。”
家长：找不准的平衡点
“真的很难。”采访中，包括家长、学校、专家等都纷纷表示，虽然都知道儿童青少年近视防控十分重要，但不少措施实施起来总有各种纠结。
“现在的孩子近视率居高难下，有着明显的时代特色。”倪海龙是教育部全国综合防控儿童青少年近视专家宣讲团成员兼家长宣讲团团长，曾走进全国250多所校园开展近视防控科普讲座，他发现，以前的小孩“不着家”，现在的小孩“不出门”。从在户外玩沙包到在室内过多的书写阅读及看平板等电子产品，一个“宅”字形象展示了如今用眼行为和用眼环境的变化，使得近视防控困难重重。
图源视觉中国
其中，最难平衡的，是课业负担和近视防控之间的关系。这也是儿童青少年近视防控工作推进至今，面临的最基础、最困难的问题。
温医大眼视光医学部主任、温医大眼视光医院集团总院长瞿佳，同时担任教育部全国综合防控儿童青少年近视专家宣讲团团长，他告诉记者，这两年出台的系列政策，都直面这一基础问题，且措施越来越细化。
比如，2021年7月中办、国办联合印发的“双减”文件，目的在于减轻学生不必要的课业负担和不必要的校外培训负担，这对防控儿童青少年近视来讲是一个治本工程。又比如，2023年8月，中办、国办联合印发的《关于全面加强和改进新时代学校体育工作的意见》，要求强化体育课，而保证充足户外运动时间正是预防儿童青少年近视最简单有效的办法。
然而，巨大的教育竞争压力，考验着政策的执行。在学业成绩和眼健康之间，许多家长陷入两难。
“儿童青少年眼健康教育的主阵地在学校，但家长的参与也很重要，直接影响近视防控能否取得成效。”杭州市钱江外国语实验学校校长赵骎对此颇有感触，孩子们在学校里都能积极参加课外活动、锻炼眼睛，学校也会主动把眼健康知识传递给家长，但孩子校外活动的选择权仍在家长手里。
倪海龙表示，学校是防控近视的主战场，要切实落实减负，保障孩子在校期间足够的户外活动时间，把课间10分钟还给孩子。而家庭则是综合防控的重要力量，家长是儿童青少年视力健康的守护者，家长要多掌握些近视防控科普知识，以身作则示范引导孩子养成良好用眼习惯。
不少眼科专家呼吁，家长作为监护人，应成为孩子近视眼防控的第一道防线。
但担心孩子输在起跑线上仍是家长的普遍心态。孩子三四岁就开始参加各类线上线下“兴趣班”“启蒙班”的情况不在少数，用眼过度加上没有充分的户外活动，成为当前近视低龄化的一个重要诱因。
孩子上学后，大多数父母更不敢“躺平”。不少家长眼中，成绩的重要性远高于健康的视力。
家长周末带孩子在户外骑车踏青，受访者供图
“视力下降，或许以后一些专业没法考。但成绩下降，第一关中考就要被分流。”这学期开学没多久，王女士拿到孩子的视力检查报告，倒吸一口凉气，马上退了两个兴趣班，周末安排上了户外活动。但坚持不到一个月，儿子在班上落后的成绩，让她又开启线上培训模式，双休日给孩子“加餐”。
王女士对此很纠结：“视力和成绩，两个都不想放弃。可是一盘算周末的计划，发现根本做不到每天户外两小时的运动量。”
视力焦虑和教育“内卷”，就像一对纠缠在一起的双生子，怎样做才是对孩子好，很多家长表示摸不准那个平衡点。
各方合力守护“明眸”
“小眼镜”不是“小问题”，近视防控再难也要做下去，这是采访时记者从各方感受到的共识。
2018年，教育部、国家卫健委等八部门，联合印发了《综合防控儿童青少年近视实施方案》，提出到2030年，实现6岁儿童近视率控制在3%左右，小学生近视率下降到38%以下，初中生近视率下降到60%以下，高中阶段学生近视率下降到70%以下。
瞿佳说，这个方案明确了量化指标，指出家庭、学校、医疗卫生机构、学生和政府有关部门要五方协同，并强调加强考核的政策要求，提出儿童青少年近视防控工作、总体近视率和体质健康状况纳入政府绩效考核，儿童青少年体质健康水平连续三年下降的地方政府和学校依法依规予以问责，至今仍是我国儿童青少年近视防控的纲领性文件。
从孩子睡醒睁开眼睛，到一天结束，近视防控是一项系统性工程。我们能做些什么？
当前，一场场联防行动正在浙江各地校园内开展——
为了吸引更多孩子走出教室、锻炼眼睛，杭州市天杭实验学校把观鸟活动和近视防控结合在一起。在学校兰苑校区的教室里和走廊上，设置了一个个瞭望点位。学生能站在点位上，寻找树上的小鸟、路边的小猫。副校长黄晓君说：“每个班都设计了不同的任务，用这样玩游戏的方式既不会让孩子觉得枯燥，还能让眼睛迅速变换焦距，达到锻炼效果。”
天杭实验学校瞭望点，学校供图
在温州市南浦实验中学锦绣校区，每天早上，全校近千名学生都要完成跑操锻炼、做早操、一分钟静站等。学校负责人说：“早上大课间时间约35分钟，保证学生充足的户外运动时间是我们近视防控的抓手，主要防止疲劳用眼。”
此外，改造教室灯光、调整学生课桌椅、调整上课课表和作息时间，定期组织开展视力筛查等，我们看到，学校用眼环境正从细节处不断改善。
温州市南浦实验中学跑操，学校供图
2018年10月，由浙江省教育厅、省卫健委联合成立的浙江省儿童青少年近视防控工作指导中心，挂牌在温州医科大学附属眼视光医院，成为浙江近视防控基地。
温医大附属眼视光医院执行院长陈洁表示：“温州先行试点，通过开展‘明眸皓齿’工程，为全市1300多所的中小学生制定了普适性、可支付的近视防控筛查方案，比如建立可实时追踪‘一生一档’，形成‘儿童青少年近视防控平台’的大数据平台，可以查看全市累计筛查人次、学校，筛查近视率、高度近视率等数据，帮助家长、学校、医院、政府等更具针对性开出近视防控‘处方’。”
“到现在，浙江95%以上的中小学生都已建立视觉健康电子档案。”陈洁说，全省“管、防、控”一体的全方位近视防护网已初步建成，浙江的儿童青少年近视率从2018年的59%下降到2022年的52.54%。
“现在近视还无法被治愈，关键是要找到防和控的抓手。”瞿佳说。
就像这次获批上市的低浓度阿托品滴眼液，作为这个药水临床试验牵头单位之一的总负责人，瞿佳表示：“在眼科领域，阿托品是一个已经使用百余年的经典药品，关于低浓度阿托品的研究，是要在保证其功效的情况下，尽量减少副作用产生，并让儿童青少年在现有的OK镜、离焦框架眼镜等光学手段基础上，拥有更多防治近视的选择。”
瞿佳说，关于近视防控的研究一直在继续。比如，还在深入药物研究，希望能找到更多新的靶点。同时，与近视防控有关的训练器械、灯光照明、课桌椅调节等研究也在更新，或许将来，室内照明就能达到像户外阳光一样的效果。
专家认为，从源头抓起减少近视率，需要持之不懈，抓早抓小，政府开展顶层设计，学校家庭积极配合，全社会共同参与，让孩子远离近视，健康快乐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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