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夏日，一场属于冬季的狂欢——“圣诞用品出货潮”却已经在“世界超市”义乌悄然升温。
每年的7月到9月是中国圣诞用品的出口旺季。漫步在聚集了800多家圣诞用品商户的义乌国际商贸城一区，琳琅满目的圣诞树、圣诞袜、圣诞服饰、挂件等随处可见。说着英、德、西等国语言的外商，在一间间9平方米的小格子铺里，敲定着一笔笔跨越万里的圣诞订单。
义乌国际商贸城。潮新闻记者 何贤君 摄
义乌是全球最大的圣诞用品生产和集散地，几乎占据了全球80%的市场份额。其市场动向直接影响着全球圣诞市场的供应和价格。自去年11月以来，红海危机蔓延至今，全球供应链受到冲击。作为义乌小商品出口欧洲、非洲的重要通道，红海危机衍生的一系列“蝴蝶效应”，给今年的圣诞用品出口带来了诸多变数。
提前囤货、出口周期缩短，港口拥堵、船期延误，运力短缺、运费暴涨等，成为供应链上下游必须共同直面的难题。
义乌如何突围？
春节刚过就来了订单
早得有点不可思议
近一个月来，昊昊圣诞服饰品店主陈小芳，几乎每天都要花上大半天时间，处理来自德国、法国等地外商的催货申请。“别急，已经在赶了，还要等3天。”这边电话还未挂断，电脑上的微信提示已不停闪烁，陈小芳有些应接不暇。
“按往年惯例，只要7月至9月出货就行，今年不仅提前到了6月，而且都集中在7月出货。时间提前了不说，出货周期也大幅缩短。”在国际商贸城卖了20年圣诞用品的陈小芳，从来没像今年这么慌乱过。
义乌国际商贸城一家卖圣诞树的商铺。潮新闻记者 何贤君 摄
同样感到慌乱的，还有恩哲圣诞工艺的杨英。“2月底市场开市，就有外商来询单了，然后看样品，接着就下单，出乎我的意料。”杨英说，要知道在往年，她那些欧美客商要到四五月才会陆续来义乌采购。在她印象中，今年接单的高峰出现在3月中旬，每天来店里的外商最多的时候有十几拨，坐都坐不下，开单都要排队。“早得有点不可思议。”
据义乌海关最新数据显示，今年1-6月，义乌出口圣诞用品11.5亿元，同比增长9.6%。
从外商们的只言片语中，义乌的经营户察觉到了今年的特殊。
红海—苏伊士运河航线在全球海运航线中占有重要位置。据《人民日报》报道，每年超过2万艘船只通过苏伊士运河，经此运输的货物量约占全球海运贸易总量的14%。这里，也是义乌小商品出口欧洲、非洲最重要的通道之一。
“红海局势升级以来，全球多家航运巨头宣布避开红海航线，绕行非洲西南端的好望角，导致商船航行成本增加、航运天数增多、交货时间推迟等诸多问题。”义乌圣诞用品行业协会秘书长蔡勤亮表示。据亚洲集装箱咨询公司Linerlytica6月发布的报告显示，目前十大集装箱班轮公司中，只有法国达飞轮船继续在红海运输。
“同一批货从义乌去欧洲原本只要40天，现在至少要60天。”在国际商贸城采购圣诞用品的德国客商Charlott向潮新闻记者吐槽，“过程中的不确定因素还有很多，我们必须提前囤货，未来谁都说不准。”
运输时间的延长，给外商们带来了极大的困扰。对于圣诞用品这种季节性商品而言，货期延误可能导致错过销售旺季，从而造成巨大经济损失。此前有媒体报道，美国零售商也正在提前向海外下订单，以应对日益加剧的航运中断、运费上涨问题和迫在眉睫的地缘政治风险。
催货，成了最近义乌圣诞市场上的常态。时间压力自然而然就转嫁到了义乌市场的经营户头上。
忙碌的圣诞用品生产车间。共享联盟·义乌 吴峰宇 摄
“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把产品拿出来，怎么办？”眼下招工困难，陈小芳全家上阵，还找亲戚朋友帮忙，在生产车间内做手工活；生产线没法快速扩张，除自家生产外，近1个月来她还找了周边10多个工厂进行代加工，赶制圣诞订单，以确保如期交付。
即便如此，陈小芳还是有些忐忑。眼下，她接到的订单已经排到了9月，这已经是极限了。“9月底前如果赶不出来，估计就很难赶上圣诞节，外商就不要了。”
杨英则把工人的下班时间从原来的下午5点调整到了晚上9点。“哪怕是通宵做也来不及，但订单在这，还是要想尽办法。”除了加班费外，杨英还为工人们准备了夜宵、消暑用品等，开足马力赶订单。
集装箱运费翻5倍
产品利润大幅缩水
出口欧洲的圣诞用品绕行好望角或其他替代路线，意味着更长的航程和更高的燃油消耗，这直接导致运输成本大幅增加。
据货运市场追踪机构Xeneta的数据显示，6月底，亚洲和北欧之间短时间内运输一个40英尺集装箱的平均成本达到6855美元，两个月内上涨了110%以上，与去年同期相比上升了约5倍。
运输成本上升，潮新闻记者从诸多义乌货代公司那里得到了印证。7月18日，浙江永达国际货运代理有限公司往英国出口了一批圣诞用品，一个40英尺的集装箱，运费竟高达9000美元。“年初才2000多美金，太疯狂了。”公司销售经理王红阳坦言。
在义乌星夜国际货运代理有限公司仓库内，堆满了即将发往欧洲的圣诞用品。“这些都是海运到荷兰鹿特丹、德国汉堡的货，绕道好望角，一个集装箱运费从2000-3000美金涨至7000-10000美金不等。”企业负责人何路耀指着堆货区码放整齐的箱子说。
红海危机带来的影响，绝不止停留在欧非航线。
全球航运巨头马士基集团曾表示，红海危机使得全球港口有进一步拥堵的迹象，特别是亚洲和中东地区。各船运公司被打乱的航运时间表导致上海、宁波、新加坡等亚洲主要港口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拥堵。另据丹麦航运数据分析公司Sea-Intelligence6月公布的数据显示，全球按时到达的集装箱船比例已经下降到大约52%。
“每天微信就有百十条留言，都是问他们的圣诞用品到哪了，船动了没。”浙江携承国际货运代理有限公司总经理胡跃刚到办公室，就忙着回复客户的微信，同时打开电脑登录“船讯网”首页，一张全球航运图映入眼帘，输入相关货物信息，就能查看船舶位置实时动态，“你看，在新加坡港口附近海域，密密麻麻的绿点，就是等待通过马六甲海峡的船舶，我有500个集装箱滞留在这里。”
“平常船到新加坡港口进行补给，随后两三天就能通过马六甲海峡，现在需要一周时间。”在胡跃看来，这就是红海危机带来的“多米诺骨牌”效应。
一系列连锁反应带来的不仅是时间拉长、船舶短缺，集装箱也供不应求。日益严重的港口拥堵进一步加剧了本就紧张的集装箱市场困境。据linerlytica6月初发布的报告显示，有200万标准箱的运力在港口外滞留，占全球船队运力的6.8%。
浙江巴米智联科技股份有限公司主要向危地马拉和哥伦比亚出口圣诞用品。“尽管我们的航线与红海无关，同样深受影响。”公司总经理毛凯表示，红海航线绕道、拥堵带来了船期的不稳定，为了抢回时间，各大船公司对船只和集装箱运力进行调整，很多美洲运力被抽调到欧非航线，“往美洲方向，一个集装箱的运费也从2000美金涨到了8000上下，且每周都在变化。”
有报道称，远洋承运商已向亚欧航线增派船只，以维持正常的船期。这种做法实际上减少了全球的运力，并抬高了主要航线的运费。
航线绕路，航运受堵，运费暴涨，这对于利润空间本就有限的义乌圣诞用品商户而言，无疑会带来不小的影响。
国际商贸城内，五花八门的圣诞帽。潮新闻记者 何贤君 摄
潮新闻记者了解到，按照惯例，义乌圣诞用品出口的海运费用均由境外采购商承担，经营户、外贸公司无需承担这部分费用。但随着采购成本的直线上升，境外采购商会要求经营户让利，这进一步压低了产品利润，变相分摊了海运费。
让，还是不让？“一个4毛钱的圣诞帽，我只赚1分钱，利润本就低得可怜。”今年陈小芳本还打算把价格提一提，最后也只能作罢，“客户要承担高额的海运费，也不容易，毕竟做生意还要往长远看。”
危机中找机遇
铁路、卡航成运输渠道“新宠”
不过，无论面对何种“黑天鹅”事件，危中寻机一直是义乌商人不变的本色。面对红海危机亦如此。
“运营手段的有效调整，有助于将不良影响降到最低。”浙江盈和国际物流有限公司负责人程科源表示，货船绕道后，时间虽然拉长了，但发货频次可以提高。
“尤其是圣诞用品，基本与其他百货拼箱发运，商户会根据以往售卖速度进行调整，尽可能把货物分散到不同发货时间的集装箱内，由过去的两周发货一次改为一周发一次，”程科源说，把鸡蛋装在不同的篮子里，成功出货的概率就会高很多。
而且，红海危机也并不是突发状况，自去年11月以来已持续一段时间。“航线绕路、价格上涨都是‘已知信息’，没有巨大的不确定性。”浙江扬程国际物流有限公司负责人程克超表示，经历了最初的紧张与担忧，多数圣诞用品出口商已调整了心态。
潮新闻记者在采访义乌市场诸多圣诞用品商户后，得到的一个普遍反馈也是要在危机中寻找机遇。
求变，成了大家的普遍共识。
忙碌的圣诞树生产工厂。共享联盟·义乌 吴峰宇 摄
更换运输途径。目前，义乌拥有辐射全球221个国家和地区的成熟物流网络，给了外贸企业、跨境电商足够支撑。随着全球贸易形势的不断变化，在海运费高涨、订舱难、堵船等不利因素的多重打击下，“不少圣诞用品商户转而通过中欧班列和‘卡航’进行运输，以完成海外客户的货物交付，这在以前是不多见的。”蔡勤亮说。
“海运费用的涨幅还能咬咬牙承受下来，但没有舱位，意味着满满一集装箱的货只能待在港口发不出去，损失更大。”何路耀告诉潮新闻记者，最大限度保障运输舱位，是物流企业当前的痛点，“现在我们每天就有2-3个集装箱的圣诞用品，通过‘义新欧’中欧班列，发运至西班牙、德国杜伊斯堡、法国杜尔日等地，再中转至葡萄牙、意大利等国家。”
“义新欧”班列。拍友 胡肖飞 摄
作为我国商品出口的第四条通道，卡车跨国运输日渐成为一种新兴的物流方式。因其能有效填补旺季空运、海运运力的紧缺，也能解决其他运输方式在特殊商品运输过程中的局限性，业内人士称之为“卡航”。
“7月开始，我们就把‘卡航’列入了业务范围，目前每周有一卡车圣诞用品运往法国、西班牙、意大利等欧洲国家。”程科源说。
加大产品创新。“危机之下，产品质量的稳定和创新程度显得更加重要。”今年，义乌市俊鸿圣诞服饰礼品厂负责人蒋江平的店铺里上了200多个圣诞新品，通过设计新图形，组合新配色，使用了新材料，让佩戴、穿着更舒适，造型更美观。
今年，义乌圣诞用品市场出现了不少新品。共享联盟·义乌 吴峰宇 摄
蒋江平深知，产品不能一成不变，否则自然会被淘汰。例如，从去年开始，欧盟禁止商店出售各类闪粉制品，以减少污染。蒋江平拿着展架上的一款圣诞鹿角帽说：“原先鹿角上闪光的材质就是闪粉，我们今年换了另一种材料，因此销量并未受到太大影响。”
“在经历2021年苏伊士运河堵船事件以后，企业对国际航运供应链中断风险有一定接受度，对航运情况异常变动带来的运费涨价、箱源紧张等有足够心理预期。”浙江工商大学现代商贸研究中心主任肖亮觉得，这显示了义乌圣诞用品出口市场“内力的强劲”。
“市场变化不一定是坏事，有变化才有机会。”蔡勤亮坦言，庞大的市场份额、丰富的产品、高效的生产能力和便捷的物流服务，始终是义乌圣诞市场发展的不竭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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