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宣传 | 文人亦奋扬

　　靖康元年（1126年）初，年过六旬的宗泽接到了一道任命：朝廷派遣他前往战争前线的磁州任知府。

　　彼时，磁州刚被入侵的金军蹂躏，太原也已经失守，被朝廷派往河南河北的官员多借故不到任。宗泽身边仅老弱随从十余人，但这位官位并不显赫的文臣，却义不容辞地踏上了征途。两年后，宗泽就去世了。

　　天下不定，吾往；家国未平，不归。宗泽人生最后的两年，金军大举入侵，天下生灵有倒悬之急，这位金华书生却义勇奋扬、挺身而出，只为成就保家卫国之大业。

　　一

　　宗泽的一生，仕途大都坎坷不得志。但他人生最后两年的“爆发”，却来源于前几十年的锤炼。他人生中，更是有过三次大抉择，刻画了一位传统读书人的转型轨迹。

　　宗泽出生于北宋嘉祐四年（1060年），婺州（今浙江金华）人。宗泽早年家境贫寒，所幸族中有耕读传家的传统，为他打下坚实的文化基础。

　　二十岁时，宗泽作出了人生的第一次抉择：游学远行。出门历时十余年，他在多达数十个地方就学，最远甚至抵达边疆，这在文风学风逐渐陷入空谈的北宋末年，殊为难得。范浚、吕祖谦等后辈哲人提倡的“学以致用”“明理躬行”等婺学精髓，在宗泽身上已然萌发。

　　在外期间，宗泽就预见到北宋末年可能到来的危机。因而，在当时文人以考究金石古玩为荣的风气下，宗泽另辟蹊径，开始研读兵法，学习武艺。

　　元祐六年（1091年），朝廷举行省试、殿试。年过而立的宗泽顺利进入殿试。在功名似乎垂手可得之时，宗泽却第二次作出了不同于常人的抉择：他洋洋洒洒写下万言书，针对当时的朋党之争力谏朝廷。

　　这是宗泽的第一次政治亮相，却给他带来了严重挫折。主考官以“有忤逆言”为由，将才华横溢的宗泽贬为“同进士出身”。科举制度中，“同进士出身”对于有志向的读书人来说，是一种“降维打击”，相当于只给了一个勉强及格的评价。从大名府馆陶县任县尉兼摄县令职事开始，到登州通判任上告老，宗泽的仕途始终艰难。

　　“君子忧道不忧贫”，宗泽为国为民谋事之心愈坚。政和五年（1115年），宗泽迎来了第三次人生抉择。

　　因为边患此起彼伏，朝廷选调有才能的官员出任边境地区的通判。宗泽出任登州通判，获得了升迁良机。他到任后，发现当地皇族宗室权贵横行乡里，把不毛之地的赋税转嫁到百姓身上。宗泽查明真相后主动上报朝廷，要求为百姓减免赋税。然而，最终得到的结果是百姓免除赋税，他自己却前途尽毁。

　　这三次人生抉择，宗泽失去了荣华富贵，却淬炼了心志，积累了民望，并掌握了救世报国的真本领。

　　二

　　靖康元年（1126年），金军入侵如火，可宗泽从磁州保卫战开始一直打到东京（今开封）保卫战，多次上演以少胜多的奇迹。《宋史》记载：“泽威声日著，北方闻其名，常尊惮之，对南人言，必曰宗爷爷。”

　　天下崩坏之时，宗泽不但敢于站出来，而且能力挽狂澜。他那敢想敢为的秘诀又在哪里？

　　一方面，宗泽在危机中以百姓之心为心。他曾多次上书言抗金大计，其中谈得最多的就是“息民”。

　　从磁州到东京，宗泽到任时，面对的都是人心惶惶、盗匪横行、民不聊生的“逆风局”。他每一次都能从保境安民开始入手，短时间内就恢复了社会秩序。

　　东京保卫战，曾经有一经典战例。建炎元年（1127年）冬至次年春，金军渡过黄河进攻东京，离京城只有20公里。东京城内却举行正月十五灯会，婚丧嫁娶照旧。这种安居乐业的情景极大迷惑了金军主力。宗泽趁金军犹疑，派遣精锐军队击溃金军。

　　上下同欲者胜。民心凝聚于此，自然坚不可摧。

　　另一方面，宗泽爱国之心，坚如石铁，从未因挫折而动摇。

　　宗泽在举起抗金大旗之前，虽然才能卓著，政绩斐然，却未获重用，甚至遭遇打击报复。登州进言之后，宗泽致仕。当时朝廷崇尚道教，有人诬告他诋毁道教，宗泽被发配镇江“编管”。遇大赦后，宗泽被排挤前往偏远的巴州任职。期间，他写下了《重修英惠侯义济庙记》《古楠赋》等名篇，表明报国爱国之志，声言绝不做“投降将军”。

　　“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底气，源于宗泽青年时的远游、中年时的沉浮、晚年时的坚定。不争一时富贵，而争万世基业，宗泽做到了。

　　三

　　在史书记载里，义无反顾踏上征途的宗泽，不乏壮志未酬的悲壮。弥留之际，他还记挂着国事，连呼三声“渡河”，溘然长逝。今天当我们重读宗泽，会发现他留给后世的精神遗产格外丰富。

　　先说家国一体的文化底色。史书对宗泽的评价是“可谓国尔忘家者”。可在《叔泽书》等宗泽的家信中，我们看到了他至情至性、孝悌为先的另一面。他对长辈的健康心心念念，对晚辈的治学循循善诱。宗泽的“忘家”，绝非断绝亲情，而是一心为国，不为门户私计。

　　再说经世致用的思想脉络。他的初心，非为一家一姓谋利，而是经世报国，救济斯民。他的事迹鼓舞着后人继续沿着“入世实践”这条路径走下去。

　　最终在他辞世十余年后，提倡“宏济时艰”“治经史以致用”的婺学横空出世。“争先”“明理躬行”等婺学精神内核，在这位传奇英雄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他的事迹为后辈们振兴婺学提供努力方向。

　　最后说不卑不亢的精神气节。宗泽的一生写满了不妥协。无论是面对宋徽宗时期虚假的丰亨豫大，还是宋高宗时期苟且的偏安求全，宗泽始终坚守着自己的底线，没有后退一步。

　　“自任以天下之重”，这是宗泽在《古楠赋》中表明的心志。穷时，守正待时；危时，挺身而出。宗泽的精神可为人生的一剂良药，甘苦之后，方能回味那悠远的初心。

　　总有人说，百无一用是书生。而宗泽的一生可以证明，这些论调是狭隘的，文人亦可奋扬于激流浩荡。当你在读书成长之路上感到迷茫时，不妨打开历史的卷轴，细品这位宋代名臣的人生，定能有所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