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磨剑,五陵结客,把平生、涕泪都飘尽。老去填词,一半是,空中传恨……”《嘉兴市志》记载,古稀之年时,毛泽东同志十分喜爱这首清词,曾口吟笔书之。
“思往事,渡江干,青蛾低映越山看。共眠一舸听秋雨,小簟轻衾各自寒。”古典诗词研究大师叶嘉莹曾悠悠吟诵。在一次公开课上,她说这是她心目中最好的清词。
这两首词的作者都是清初著名学者朱彝尊,他一手开创了浙西词派,力挽在当时行将没落的词学。极盛于两宋的词,到了元明却逐渐走向衰微。但通过朱彝尊和一众文人的努力,词在清代呈现出复兴气象,在中国文学史上又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今天,我们说说朱彝尊和浙西词派。
一
浙西词派,顾名思义,源于浙西。古时,浙江以钱塘江为界划分东西,浙西指的就是钱塘江以西的杭嘉湖一带。浙西词派的骨干“浙西六家”,大多生活、游历于此。
提及浙西词派,自然绕不开它的核心人物——“一代词宗”朱彝尊。
朱彝尊出生于风云变幻的明清易代之际。他很早就结束了在家乡秀水的青年生活,踏上艰辛的游幕之路。前有抗清难成之痛,后有怀才不遇之忧,朱彝尊和大多数人一样,内心常常有“天地之大,前路在何方”的迷茫。
但人生总有一些奇妙的际遇,当朱彝尊来到岭南时,巧遇正在广东任职的秀水人曹溶。两人既是同乡,又是前后辈,自然格外有共同语言。夜深人静时,二人常常以词相和,把酒言欢。在曹溶的引导下,朱彝尊对词有了更为成熟和深刻的见解。
元明时期,大多文人以“词为艳科”,内容多宴席狎兴,风格也偏旖旎,明末清初的词坛,仍是这样的境况。但当时的大多数文人,包括朱彝尊在内,内心积压了不少不满,想要求新求变的心情变得越发迫切。
有朱彝尊与汪森、李良年等一大批知名词人同声相应,新词派的诞生也就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情了。
于是,在康熙十七年至十八年两年间,浙西词人来了个文学行动“三连发”,浙西词派自此在文坛上高光亮相。
首先是《词综》的刊行。朱彝尊等人辑录唐代以后600多位词人的2200余首词作。《词综》一出,便引发了轰动效应。他们推崇姜夔为正宗,史达祖、吴文英、蒋捷、王沂孙、周密等为羽翼,为词派找到了历史根脉,宣示了自己的理论主张和审美情趣。
其次是《乐府补题》的唱和。朱彝尊进京应博学鸿儒科,随身带了一本周密、王沂孙等人作的《乐府补题》,向京城名流广征唱和之作。结果在京城又掀起了一股浙西词作的热潮,陈维崧、尤侗、陆次云等40多人纷纷响应。
最后是《浙西六家词》合刻。朱彝尊的弟子龚翔麟将朱彝尊、李良年李符兄弟、沈皞日沈岸登叔侄和他自己的词作合编成《浙西六家词》,在金陵刊刻,引得词人争相翻阅模仿。
此后,因为符合当时“清真雅正”的审美观念,这一词派一度占据主导地位,名家迭起,影响力超出浙西一域,走向全国。正如晚清学者谢章铤在《赌棋山庄词话续编》中所言:“彼浙西之词,不过一人唱之,三四人和之,以浸淫遍及大江南北。”
二
作为清代人数众多、影响深远的一个词派,浙西词派中走出了朱彝尊、李良年、厉鹗等名家,也留下了绝妙佳作。
浙西词派得以兴盛,其实并非偶然。
词这一文学艺术形式,于宋代到达巅峰,而在元朝入主中原后,一下子跌落尘埃。古典文学研究家、词人龙榆生在《中国韵文史》中曾有研究:“元代文人处于异族宰制之下,典雅派歌曲,既不复重被管弦;激昂悲愤之词风,又多所避忌,不能如量发泄;凌夷至于明代,而词几于歇绝矣!”
当此之时,词风需要变革已成为清初词人的共识。浙西词派吸收借鉴南宋词的“清空”“醇雅”格调,形成雅致、淡远、清丽的特色风格,对于匡正词坛俗粗习气、洗除纤靡颓风起到了积极作用,这也是其在较长时间内影响清词的重要原因。
在笔者看来,浙西词派最重要的成果,就是它既能与整个社会文化大背景相协调、相应和,同时对清代词风演化产生了重要影响。有人认为,它推动了清词的“中兴”。
探寻浙西词派的发展之路,它的时代性特征是极为关键的。浙西词派的兴盛,也正是因其遵循当时特定的时代背景,进而能够触发人们内心的共鸣。
而文学流派兴盛的背后,自然离不开人的努力。浙西词人熙攘活跃,他们与词学成为相互成就、彼此奔赴的关系。南湖“十郡大社”的聚会盛况或许不多见,但在梅里的百亩香雪海之中,在波光潋滟的西子湖畔……三五词人“诗篇和答”的场景并不罕见,在不断的唱和中,浙西词派和他们的词作被一次次推广出去。
三
随着康乾盛世的过去,盛极一时的浙西词风也渐渐衰颓,归于沉寂。今天,回顾浙西词派的兴衰之路,也有许多值得深思之处,发人深省。
浙西词派以主动转变文风、跳脱俗套、追求高雅而令人振奋,迅速崛起,却又以自己的文风固化、脱离生活实际、片面追求遣词技巧,最终道路越走越窄,陷入泥淖。
浙西词派形成之时,正值升平之世,人心思治,审美求雅。康熙《御选历代诗余》中讲道,“风华典丽悉归于正者”,倡导的风尚恰与朱彝尊“词则宜于宴嬉逸乐,以歌咏太平”创作主张合拍。其温润平和、怨而不怒的文学格调上应当时歌颂升平的文化政策,下合文人雅士安于逸乐的避世心态,自然皆大欢喜。
浙西词派推崇的醇雅,是文人士大夫的雅,却在内容上远离社会生活,空洞重复,到了中后期,更是与社会实际脱离甚远。到了嘉庆年间,张惠言创立常州词派,以《风》《骚》之旨相号召,强调词要有寄托,以复古为口号又注重反映现实价值,浙西词派的影响渐渐被取代。
笔墨乾坤,文心悠悠,历史总是在不断地创造、发展、改革。不应淡忘的是,生活始终是文艺创作的源泉根本。只有紧跟时代发展,文艺之花才能始终保持旺盛的生命力。
“朱彝尊文化·浙西词派”入选首批“浙江文化标识”培育项目,朱彝尊文化艺术节连续举办十八届,《梅里诗综》《梅里词综》相继编纂问世,朱彝尊文化园投入建设……今天,在朱彝尊的家乡,人们正在努力把古老的诗词与鲜活的生活创造性地结合。
词人身影已在荒尘古道中去远,繁盛一时的各家词派也已风流消散,但江南绵延的文脉依旧鲜活,生机勃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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