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宣传 | 当我们品茶时，在品什么

　　江南春日，繁花次第开。与春光相配的，少不了翠色茶园和缕缕茶香。

　　茶是春事，春也藏于茶中。诗人梅尧臣感叹：“自从陆羽生人间，人间相学事春茶。”近日，各类春茶“上新”，西湖龙井茶也于今天正式开采，很多人也都在期待“浅饮一杯春”。

　　3月16日，在杭州西湖龙井茶原产地一级保护区翁家山村茶园里，已有茶农开始零星采摘春茶 图源：潮新闻客户端

　　一

　　自从神农尝百草发现茶，历经数千年，这片“东方神奇树叶”不仅列入百姓生活“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也从中国走向世界，如英国学者艾伦·麦克法兰所说，“茶、咖啡和可可，只有茶征服了世界”。茶为何有如此魅力？值得我们细品一番。

　　尝一口鲜甜春天。拆开“茶”字，意为“人在草木间”，寄寓着“天人合一”的自然之道。“山中何事？松花酿酒，春水煎茶。”蓄足一整个秋冬的山水灵气，春茶带着一抹新绿，给予爱茶人以慷慨馈赠。苏轼用“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传递豁达，陆游借“晴窗细乳戏分茶”描摹春天。

　　为何春茶显金贵？《茶经》对此解释：“凡采茶，在二月、三月、四月之间。”以节气划分春茶的等级，“明前茶，贵如金”，嫩芽初发，茶汤鲜爽甘甜；“雨前茶，醇如露”，鲜甜中带清润。如“蜷曲成螺”的碧螺春，冲泡后是“翠色如春水”。

　　品一种风雅文化。从古至今，饮茶既是风俗，更见风雅。唐代《云溪友议》记载“茶宴诗会”，文人雅士边品茶边赋诗，催生大量唱和之作。宋代举国饮茶，茶席雅集随处可寻。刘松年《撵茶图》生动绘出茶事之考究，宋徽宗赵佶热衷烹茗、点茶，洋洋洒洒写下《大观茶论》。

　　南宋刘松年《撵茶图》 绢本设色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图源：“之江文物”微信公众号

　　从一个个别致的茶名，我们也能领略别样意蕴。武夷岩茶难以界定是冬茶还是春茶，取名“不知春”；九曲红梅因茶汤似红梅初绽而得名。浙江名茶有“武阳春雨”“千岛玉叶”“顾渚紫笋”“望海茶”等，省外名茶有“碧潭飘雪”“万春银叶”“群芳最”等。

　　饮一缕神清茶香。茶有药用功效，神农“日遇七十二毒，得茶而解之”。华佗《食论》提出“苦茶久食，益意思”。明代李时珍《本草纲目》系统总结，茶苦而寒，最能降火，火降则上清矣。

　　历史上，不只中原人士喜好饮茶，游牧民族也通过饮茶强身健体。凡夫百姓饮茶，痛饮解渴，小啜怡情，都是人生。文人雅士更是常以茶香伴书香，老舍习惯每天清晨起床开始泡茶，为自己醒脑，激发写作灵感；张大千“茶画同修”，相传对茶艺颇有研究，他的《春日品茗图》是一幅再现古人品茗品格的佳作。

　　二

　　从解毒到解忧，茶既具实用性，亦有精神超越性。因此，有“茶禅一味”“累日不食犹得，不得一日无茶”之说。茶事贯穿古今，融为日常，又超越寻常。

　　一举一动的仪式感。儒家文化中，“茶礼”是“以茶养德”的实践。倒茶时，壶嘴朝向、水流缓急，都暗藏玄机；敬茶之际，姿势、表情皆有门道。唐代煎茶讲究“三沸”之法，宋人斗茶竞技以“汤色”“汤花”论高低，明清工夫茶则通过“关公巡城”“韩信点兵”等手法展现高超技艺。

　　诗人陆龟蒙喜好“闲来松间坐，看煮松上雪”。郑板桥每画竹必佐茶，称“一盏雨前茶，一方端砚石，一张宣州纸，几笔折枝花”。《红楼梦》里妙玉以梅花雪水烹茶，请宝玉、黛玉、宝钗品茶的情节堪称经典。茶艺、茶道演化至今，不仅把“礼”融入生活，也将生活美学具象化。

　　以茶为媒的“朋友圈”。从长安西市的茶马互市、西南边陲的茶马古道，到影响深远的茶叙外交；从《茶经》确立的茶道体系，到风靡英伦的下午茶，茶在交往交流中扮演着重要角色。

　　以茶会友、客来上茶，是一种社交方式和待客之道。“茶圣”陆羽时常邀请官员、文士品茶论道，李清照与赵明诚夫妇留下一段“赌书消得泼茶香”的佳话。如今，各类茶博会、茶文化论坛、茶友群，乃至元宇宙的虚拟茶室，让更多人因茶而聚、品茶论道。

　　龙井茶山 图源：“杭州发布”微信公众号

　　与时俱进的新风尚。进入现代社会，茶依然引领生活风尚。如果你到杭州、广州、成都，应该抽点时间上茶楼、坐茶馆，慢慢感受一座城的氤氲文化。火爆的“围炉煮茶”，将雅趣与社交需求相结合，更是圈粉大批年轻人。

　　近年来，传统茶饮大胆突破，撕下“老派”标签。比如，福鼎白茶与冰淇淋结合，推出“白茶甘露冰淇淋”；有商家将普洱茶制成茶膏，方便携带，实现传统茶饮形态的创新变革；蜜桃乌龙气泡茶、龙井莫吉托、抹茶拿铁咖啡……层出不穷的创新创造，让传统茶饮焕发新生机。

　　三

　　“茶性即人性”，林语堂曾言：“茶之为物，其性能引导我们进入一个默想人生的世界。”在“内卷”与“躺平”间，或许我们需要重拾一盏茶的时间。

　　在淡泊中照见世界。“浓酒淡茶”，茶之雅在其淡，淡并非对生活的消极退避，而是一种主动选择的精神提纯。范仲淹精于点茶，位极人臣却又淡泊名利，一篇《岳阳楼记》将个体生命融于天地大观，以一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答问何谓“大我”，乃成不朽。无论是陆纳的“素业”、单道开的苦修，还是赵州禅师的“吃茶去”，都可为我们提供“以茶为镜”的文化解药。

　　在沉淀中静观自得。《茶经》中将茶定义为“南方之嘉木”，并赋予其“啜苦咽甘”的生命特质。茶是清醒的“静之美”，“尘心洗尽兴难尽”，从陆羽“一生为茶”的执着，到林语堂“默想人生”的洞见，再到鲁迅“清福难享”的诘问，这杯人生之茶始终提醒我们：真正的沉淀，在于耐得滚烫、依然芬芳的品格。

　　在等待中成长绽放。当快节奏将时间碎片化，速读、秒懂成为不少人的追求时，茶道中的过程哲学更显珍贵。苏廙《十六汤品》将煮水烹茶分为婴、少、壮、老四候，对应人生不同阶段，各有各的滋味和修炼。据传日本“茶圣”千利休等待七年方为织田信长点茶，其间他精心筹备每一个细节，以呈现完美的点茶技艺，其茶室取名“待庵”，恰是“等待”二字的深度诠释。

　　生命醇香源于对时间的敬畏和遵循，如茶树在武夷丹崖间三百余年方成“母树大红袍”，我们亦需在人生湍流中修炼“不动如动”的定力。

　　《菜根谭》说，“一生清福，只在碗茗炉烟”。当我们品茶时，我们品的不只是茶，更是生活之道、人生之境。忙碌之余，不妨留杯茶的时间，在细品沉浮中找到属于自己的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