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宣传 | 别让“标签式评价”伤了基层干部的心

　　不知从何时起，互联网上开始流传一些颇受关注的“基层干部画像”，比如“不发声、不发热、不变质”的“冰箱式干部”，“远看满头大汗，近看原地踏步”的“跑步机式干部”，等等。

　　这些词汇生动犀利，如同一面面放大镜，聚焦了群众对干部作风和效能的高度关切。诚然，它们刻画了不良的工作作风，但新标签层出不穷、新词汇标新立异，也逐渐显现出从舆论监督泛化为随意评价的趋势，甚至成为新的基层负担。

　　那么，我们该如何看待这些贴在基层干部身上的标签？

　　一

　　在语言的汪洋大海里，新颖的、形象的概念总能“戳中”人心、快速传播。初看这些标签，它们确实富有画面感、极具概括性，寥寥几句，一类人的共通形象就活脱脱地展现在眼前。笔者发现“标签式评价”有着简单化、脸谱化、静态化三个鲜明特征。

　　将复杂现实压缩为一个符号。简单化的核心特征是忽略事物的复杂性，将其简化为一个最易感知的符号。就拿“跑步机式干部”来说，评价其“原地踏步”“表面忙碌”，但往往容易忽略掉那些琐碎却必不可少的付出或者明明知道不必做却必须要做的无奈。这种评价很像“盲人摸象”，只抓到了干部行为中的一个局部特点，就误将其作为干部行为的全部，否定了众多事务性工作的价值，为批评与指责提供了一个看似“不言自明”的理由。

　　将多元特征描绘为一张脸谱。就连世界上最出色的作家，也很难写尽人的立体与多面，更遑论一个标签了。当“躺平式”“侧卧式”“冰箱式”等标签和基层干部“匹配”上，系统就自动为其戴上一张一模一样的脸谱，而这脸谱戴久了，也许就无人在意脸谱之下，那些鲜活的个性到底是什么样子，而被贴上标签的人，甚至可能变成标签所刻画的样子。正如心理学中的“标签效应”，指的是一个人被定义标签后，总会不自觉地向标签预示的方向发展。

　　将成长发展定格为一种状态。基层干部的状态是复杂的，可能在某些时候活跃、在某些时候沉稳，仅凭一些浅表特征，便将干部队伍“一刀切”定义为“好”与“坏”、“干事”与“混事”等，相当于人为在群体之中筑起一道认知高墙。此外，标签刻下的其实只是过去的或者阶段性的印记，却可能掩盖基层干部未来的、无限的成长可能。

　　不难发现，“标签式评价”就像一把双刃剑，一方面以形象生动、易于传播的方式尖锐地指出干部队伍中可能存在的问题，具有警示作用和批判力度。但另一方面，从简单化、脸谱化、静态化等特征来看，弊端也很明显，可能会“误伤”那些暂时表现不佳或身处复杂环境中的基层干部。当情绪化的批判代替了理性剖析，看似找到了问题，其实对解决问题无益。

　　二

　　“标签”有时候如同一张粗糙的滤网，过滤掉的不仅仅是深入认识复杂问题所需的投入，还有基层工作中最宝贵也最真实的细节、情境，以及结构性困境。有人说，“标签式评价”看似客观精准，其实是坐在办公室搞调研、在文字里做道场，是不了解实际情况的“下定义”，难免有哗众取宠之嫌。

　　“状态”背后是“生态”。基层干部的工作状态，往往是其所在单位、地方工作生态的直接映射。比如出现“躺平者”，未必是干部主观懈怠，也可能是长期超负荷运转后的身心透支，或是看到身边人“干多错多、不干不错”，自己只好“按兵不动”。“侧卧者”的出现则是与“唯上不唯实”等不良导向密切相关。当我们只将目光瞄准干部的工作状态，可能就会忽视这种选择背后的僵化生态，更无法反思制度是否给予了干部足够的支撑与尊重。

　　“现象”背后是“困境”。“跑步机式”的忙碌，精准地揭示了形式主义对干事创业精神的吞噬。“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根针”的现实所带来的，有时是政策执行中的“层层加码”与“目标漂移”。有基层干部说，有时履职要求越来越高、措施清单越来越细、问责越来越像“鸡蛋里挑骨头”。更有甚者，一些地方热衷于打造“亮点工程”，要求基层“创新”，却不给资源、不给授权，结果只能催生“材料创新”“PPT治理”。这种结构性困境，仅用一个标签是难以揭示和解释的。

　　“个体”背后是“整体”。有些问题看似是部分干部的工作作风问题，实际上反映了工作设计与基层实践的脱节。基层干部从不是孤立的执行单元，而是嵌入在一个庞大治理体系中的微小节点。他们的行为逻辑，深受文化氛围、资源配置、社会环境等多重因素影响。政策是否符合实际？资源是否配置到位？权责是否清晰对等？如果将问题都简单归结为个体的倦怠与无能，便会轻易放过对整体性工作的深刻反思，无法根除病灶，长此以往只会加剧病情。

　　三

　　诚然，对于基层干部来说，自我努力是首要的，外在监督是必要的，但是客观理性的评价是不可少的，这才是对待基层干部、基层工作的健康心态。我们不能用标签代替思考、用情绪代替分析，不能在基层干部承担大量工作的基础上，再给其增加心理负担。

　　破除“标签式评价”的窠臼，更科学、更公允、更理性看待基层，才能更好地释放基层活力、激发基层创新。

　　多一些换位思考。部分“标签式评价”反映出的是隔阂与误解。仅从结果或片段去评判时，很容易陷入“何不食肉糜”的想当然。换位思考，往往是打破隔阂的第一步。当我们换位去体会基层干部角色的“夹缝性”、体谅基层干部事务的“冗杂性”、感受基层干部资源的“有限性”，才可能从一个“旁观者”变为“同行者”，看到标签背后无数有压力、有困惑、有委屈，但依然努力工作的活生生的人。

　　多一些理性目光。客观评价需要我们拨开表象，看清问题的“复杂经纬”。面对基层干部的实际问题，需要坚持就事论事的原则，不仅仅将板子打在具体执行者身上，还要去思考、去找到深层次原因。同时，需要更多看到基层干部的长远发展，关注人的可塑性和组织的培养。不做情绪化的“贴标签者”，努力做清醒的“分析师”，与基层共同成长，推动问题的根本解决。

　　多一些积极认可。有心理学家曾经说过：“人类本质中最殷切的需求，就是渴望被别人肯定。”这句话也印证了“罗森塔尔效应”，即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态度和期望，对于另一个人的个人发展存在影响作用。长期身处压力大、矛盾多的一线，基层干部需要攻坚克难、担当实干，也需要精神上的认同与激励。一声来自群众的真诚“谢谢”、一句来自网友的认可评价、一篇客观公正的正面报道，都能转化为巨大的精神激励，让基层干部感受到付出值得，点燃他们心中的火焰。

　　基层工作不易，基层干部不易。别让“标签式评价”伤了基层干部的心，更别让简单粗暴的批评凉了基层干部的热情。当我们带着换位思考之心、理性目光之智、积极认可之情，去理解、去剖析、去激励，我们不仅仅是在善待身边的基层干部，更是在共同滋养我们赖以生存和发展的社会土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