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行称谓的前世今生

　　任琦

　　日前，记者采访了浙江大学社会学教授冯钢，请他点评一下几种具有代表性的称谓词以及它们所附含的时代内涵。

　　“小姐”

　　在封建社会，大家闺秀方可称为小姐。新中国成立后，这个称呼和“资产阶级”意识形态连在了一起。那时候，绝大多数年轻女性都从心里排斥这个称呼，认为她是和不革命、不进步联系在一起的。小姐的重新复兴是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以后，针对年轻女性的。但是由于某些特定行业的出现，最终导致这个词被赋予特定的色彩，容易造成误解，使用范围缩小，于是出现了不能称女服务员为“小姐”的现象。

　　“同志”

　　同志曾经是最流行的称呼，也是最不会出错的称呼。相互熟悉、关系较好的朋友之间，工作场合，党内民主生活中，大家都可以互称同志；问路找警察，去商店买东西叫营业员也可以说同志。到了改革开放以后，“同志”渐渐受到“冷落”。一方面出于对外交往的需要，国人迫切希望与国际接轨的动因，不少人觉得称呼“同志”太土了。先生、小姐之类的称谓开始慢慢流行起来。首先在香港一带流传开“同志”的另一层含义——同性恋，通过互联网的传播，这层特定意思又被内地的一些人群所认可。另一方面，在社会的集体无意识中，特别是年轻人当中，认为用“同志”悖时、落伍。这些都造成了“同志”使用面的迅速缩小。

　　“老板”

　　开始拥有一定产业的生意人才被叫成老板。可是后来，“老板”之风蔓延到了大学与机关。许多研究生改称导师为老板。最早是一些理工科的研究生创造出来的。什么原因呢？因为导师有课题，研究生参与做的话，导师一般会给劳务费，所以导师也像老板。后来，这股风气蔓延到其他学科，一时间叫导师为“老板”成为一种风尚。当然，在大多数情况下，这种称呼都是在私下场合里对第三人称说的。现在，一些服务领域，或者社会地位相对较低的人，感到对方身份比他高，也都爱用“老板”来称呼。“老板”称谓的流行，与我国改革开放后，社会转型中人与人之间的经济关系的变化有关联。

　　“老师”

　　现在，“老师”有代替“同志”成为最普遍适合的称谓语的趋势。老师的初义是指年老辈尊、传授学术的人。现在不光是教育界、文艺界、新闻出版界等领域，年轻人或资历浅的人在称呼比他们年长或资深的人时常常会选用“老师”这一称谓，就是非同一领域，也有使用“老师”的,在不好称呼的情况下，叫声老师总不会错的，既充分表达了对对方的敬意，又体现了一种“师生”关系的融洽。毕竟中国人还是有“尊师重道”的传统的。

　　礼与非礼

　　人言

　　中国人是很注重礼仪的。但是礼与非礼的标准也是在不断地变化的。比如，我就从来不曾直接叫过父母的名字，但是我的小外甥倒是时不时地把他父母的名字都叫上一通。每到这时候，外公外婆就要呵斥他“没礼貌”，而我倒不觉得。名字嘛，就是拿来叫的。当然我并不打算叫父母的名字，他们没法接受。

　　再比如，古人说“箕踞”，也就是两腿向前伸着坐，是件很不礼貌的事儿，可是今天大概很少会有人在意了。

　　一句话，时代不同，标准也不同了。这个理也同样适用于称谓。称谓实际上是特定历史时期，社会中的人际关系的反映，也是社会文化与社会心理的一种折射。比如“大人”、“老爷”，在封建社会，一个小民这样称谓官老爷并无什么不妥。因为在现实生活中，小民就是处于这样一个卑微的地位，官大人确实掌握着他的生杀予夺大权。

　　中国长期的封建社会所形成的生产关系和宗法伦理，使所有社会成员和基本的社会活动都染上了浓重的宗法血亲色彩和“官”本位色彩。古代中国社会的全部社会成员都被纳入了“父子”垂直序列的伦理身份体系和“君臣”序列的等级身份体系。在这样的政治文化背景下，称谓带有相当的社会不平等性。

　　鲁迅就曾用含泪的笔写下少时的同伴闰土再见他时，终于恭敬起来，抖抖索索地叫出了“老爷”。这一声“老爷”使鲁迅“似乎打了一个寒噤”，他也分明地感觉到：“我们之间已隔了一层可悲的厚障壁了。”

　　据我观察，虽然中国已进入急速现代化的时期，但在称谓文化中，呼以官衔的习气仍然大有生存之道。“赵局钱处孙科”，呼者听者无不顺口顺耳。凡有官衔的，如果没有挂上称呼，不仅听者心中不快，呼者也是心里惴惴，以为自己是个乡野村夫。更有甚者，在某些机关甚至高校，称呼一些副职时一定得去掉副字，一些常务副职，非得变成“赵常务”之类的称呼。还有人告诉我，有些“教授”，你如果唤他“老师”，他就疑心你笑话他不够资格。反正直呼其名，不是愣小子干的事，就是居心可疑。当然，不是说，带官衔的称谓就都是官本位了，就不能叫了。笔者要反对的是这样一种现象，即如果谁不带官职称呼，就变成潜规则中的“另类”，那就不应该了。

　　深究这背后的文化心理，还是权力崇拜、尊卑等级的意识盖过了平等意识和民主意识。

　　日前，深圳市委着眼于“和谐政务”建设，提出了若干条意见，其中之一便是下文要求：“党内一律称同志”，包括对担任领导职务的所有党员，党内行文和报送局面材料也相同。据说，深圳党政干部之间开始重兴互称同志之风。这实在是一件好事。随着社会的发展，人和人结成的关系也越来越多种多样，称谓也越来越各具特色，这无可厚非。如果这些称谓体现的都是一种更加平等更加民主的意识和心理的话，那就更好了！

　　结束本文前，在媒体上又读到一则消息，称北京市丰台区右安门街道明令禁止工作人员对外地进京的打工者使用“小姐”、“打工仔”、“打工妹”、“小保姆”等称谓，把维护外来打工者合法权益的工作又大大推进了一步。

　　今天，我们审视各种社会称谓时，细究其中的文化因素、心理积淀，或许有助于时时保持一种反思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