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为安全起见,一般干部,不能随便下海。所以那次我是瞒了领导,微服私行。我想的是,在一个渔业大县任职,不跟着下洋田,不看看渔民们是如何在浪尖上讨生活的,怎么行?
和一般人比,我算是不晕船的,以前外出乘船,我能在船上颠来颠去,为呕吐者端个痰盂什么的。但那次跟了渔民下海,我这两把刷子就不灵了。
那是个傍晚,我们趁着退潮出海。第一天我感觉不错,饭都能吃两碗。到了第二天,洋田里见不到岛礁、望不见大陆,只有汪洋一片。风力渐渐增大,后来阵风达到八九级,海平面都成45度角,大海像被煮开了,到处白沫沸腾,那个翻江倒海啊,真是吓煞人。我们的渔船不小,定员23人的网船,但在风浪里,它看起来像火柴壳一样脆弱,桅杆像要散架一样咯吱咯吱响。
在海浪的澎湃声中,我平生第一次知道晕船有这么难过,带去止吐的霉干菜也不管用了,只能就近抓住点什么,弯着腰就吐,连续不断,差点儿把五脏六腑都翻出来。
总有整整三天四晚,我头晕目眩、水米不进。后来感觉自己的嘴巴有点异样,一摸,嘴唇皮就像锅巴一样,一片片地掉下来——人脱水了,就是这个样子。
成这样子了,还要硬撑。在渔民面前装熊,那算什么县长?所以只要船头上有人叫“又一个大网头”,我就会捧起相机去拍照,和大家分享劳动的喜悦。因为这,渔民们后来见了我,都竖拇指说:“李哥硬猛!硬猛!”
其实在船里,我是个闲客。我难受了,可以歇着,但渔民们个把钟点起一次网,24小时连轴转,中间有10来分钟倒铺上休息,连胶靴也不脱。浪大了,工作起来还危险。同船的一个渔民,他阿弟就是在捕带鱼时,太困了,脚绊了网,船一晃把自己也甩出去了。一般地说,凡起浪了,人如果掉海里,基本没救,船帮三寸宽,渔民有句话是这样说的:“三寸里头是眠床,三寸外头是阎王”。
早先,我和许多内陆的人一样,总以为渔民的钱好赚。种田还得抛谷子、撒化肥,他们只是现成地捞,真正的无本生意。有了这次经历,我改变了看法,也特能理解渔民。那之后上菜市场,凡到海产品摊儿前,我的心都会紧缩一下,如果要买点海鱼海虾,我也从不讨价还价。
我下海的事后来让县领导知道了,有人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老李啊,你出了次海,可给我们留了个难题啊。”确实,后来有渔民和干部争执,会这样说:“你有本事,也学以前的李副县长,和我们下海去试试!”
我从烟盒里抽出了一支香烟,点上了火,放在供桌前。阿海爸哽咽起来,对着灵位说:阿海,县长来看你了。这支烟,是县长亲手给你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