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怕,生怕他不要我。他批评我,我哭了”
“2000年,我接到一个美国来的电话,说是想跟我读博士。我当时简单地问了问他的情况。知道他已经67岁了。从来没有年纪这么大的学生来做博士的。别说中国规定45岁以上就不能报考博士,就是老外也没听说过。就告诉他,这事儿似乎不太可能。心里想着,这美国人吧还真有点异想天开!”田正平教授接受记者采访时如是回忆道。可是出乎他意料的是,2001年9月,一个有些苍老的洋面孔推开了他的办公室,恭恭敬敬地叫他“田教授!”。
这下,田教授愣在原地,还真来了!
原来,雷文受“高人”指点,写了封信给教育部,建议中国取消年龄歧视,既然考大学都可以不受年龄限制,为什么读博士不行?教育部特批他入学。
学是入了,但是做博士的标准达不到可不行。
“田老师,我怕!”尽管博士毕业证书已拿到了手,论文答辩也通过了,可是提起比自己小十二岁的田老师,他还是一个“怕”字——当初是怕田教授不肯收,后来是怕达不到田老师的要求,怕达不到博士学习的要求,学到一半就灰溜溜地走人。
这个“怕”字不无道理。
“当初他来学习吧,我就担心他博士读不出来。一开始,布置了几次作业。交上来一看,我就叫苦了。雷文原来毕竟从事的是公务员工作,学术训练有所欠缺。交上来的不像个博士生的论文。论文缺乏学术规范。文章内容也像电影蒙太奇。上段还写1890年,下段就是2002年了。”田教授苦笑着说。
更让田教授挠头的还有,雷文的汉语水平。他汉语阅读的能力不高,看不懂中文的文献,更看不懂文言文献。田教授的专长为日语而非英语,两个人交流都存在困难。
怎么办呢?雷文一方面加紧汉语学习,一方面找到了学习的“左臂右膀”。上课时,博士生同学郭怡英文不错,就由郭怡记英文笔记,雷文抄。讨论时,同学尽量用英文,由郭怡作翻译充当老师与他之间的桥梁。对于文献阅读,除了中国朋友帮忙外,田正平尽量指定了最最基本需要了解的书目,由一个叫周丹的职业翻译帮助他翻成英文。
“像论文,我改完了,给周丹,周丹翻译成英文给他,他修改后,再传给周丹。没有三四个月一轮修改根本不能完成”。这样的学习特别费劲。
“指导他,比指导三四个博士生还吃力。有好几次都想放弃了。可是着实为他的精神所感动,心里不忍。你说一个美国老人,年纪这么大。不为名不为利,不远万里来中国读书。态度还特别诚恳,你说怎么改,要找什么资料,他都马上按你的要求去做。有时,我忍不住和其他中国学生感叹,你们真该有这种精神!”
雷文承认,自己也有想放弃的时候,“实在是难,达不到田老师的要求,他也会批评我。……我哭了!”雷文做了个揉眼睛的动作。可事实上这个被他夫人称为“目标倾向”的男人,并没有真正放弃过。他按照导师的要求,跑遍了美国纽约的许多图书馆,查阅中美教育交流的文献,努力地阅读、研究。由于整天想着毕业论文,他都有些神经质了。有时晚上睡觉了,还会因为有了个新想法,而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抓过纸笔,匆匆写下来。在田老师以及许许多多中国朋友的帮助下,他终于写成了一篇得到各方首肯的论文。
“八遍,整整改了八遍!”他举起手做了个中国式的“八”的手势。
“像中国人?可能是中国饭吃多了,茶喝多了”
久居中国,朋友们都说,雷文变得很“中国”了。比如当初,读博士遇到困难,他晓得“告御状”,真得就梦想成真了;再比如,领导长辈说话要鼓掌,也学会了;过年了,寄朋友们的是大红喜庆的、放着鞭炮的春节贺卡而不是圣诞卡。朋友的孩子们会收到一只典型的中国红包。“哦,只是意思一下。”雷文用汉语又不好意思又得意地说。他看越剧《陆游与唐婉》,一个词“喜欢”。不是因为服装漂亮,曲调悠扬,而是认识到“这样的爱情悲剧都是封建专制的结果。那个婆婆太专制”。
朋友们说,他特别理解中国人的行为方式。
“像中国人?可能是中国饭吃多了,中国茶,龙井茶喝多了。”他不无幽默地说。在雷文眼里,中国人都特别友善“思想开放宽容,没有种族、宗教的歧视”。
中国人似乎喜欢拿“是否会用筷子”来衡量一个外国人“中国化”的标准。这对雷文来说根本不成问题。在纽约,他就住在离中国城很近的一座公寓里。公寓里住着不少中国人,电梯间里两个中国人说话,忽然身边的老外雷文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中文。别人那个吃惊呀“他们以为我什么都听懂了!”
虽然不是什么都懂,可他懂的也算不简单了。孔夫子、严复都是他心仪的对象。在他眼里,“严复是真正了解西方的中国人!”最伟大的是孔子啦!“因为他的思想,他作为一个教育家的风范!”
到西安碑林去拜孔庙。雷文学着中国人的方式,虔诚地双膝跪地,双手合十,郑重地磕了三个头。他特别认同的就是中国文化中传承久远的“尊师重教”。
在中国,他深深体会到从事教育工作的乐趣。“中国学生都非常尊敬老师。有一年冬天非常冷,冷得人都不愿将手从衣袋里拿出来。一次我掉了一张纸片在地上,一位中国学生帮我捡起纸片并递给我。”他甚至断言:“如果你要想成为一个赚钱很多的老师,就去美国;如果你想成为一个受尊敬的老师,就要来中国。”
所以,在他的人生计划里,下一步要做的事还是与教育交流有关。他希望与纽约一些大学联系,促成教授访华,与浙江大学的师生建立互访。他准备去贵州,因为那里有一个美国基金支持的教育项目。他希望通过自己的考察报告,为当地争取更多的资源。他还要将许多时间花在对外英语教学上,因为美国有那么多的新移民,需要提高英语水平,了解美国文化,“我的许多学生都是中国人,或者中国人的孩子!我们能够彼此交流。”
意志,一个普通美国老人用他的心和行动,让我们看到了这两个字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