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与陌生人说话，家族企业之痛

　　【事实】在七十年代，雷丁研究华人企业时，就注意到一个现象，几乎所有的华人企业都是家族拥有并控制的。这就意味着家族里的所有重要职位按照亲远近来安排。妻子、兄弟、妻子的亲戚等等。就算没有亲戚关系，同乡或者朋友的朋友，更容易比非亲非故的人坐上管理者的位置。在这里，能力与贡献并不是家庭企业首先要考虑的因素。

　　由此，雷丁把关系主义和家长制领导列为华人家族企业的很重要的特征。

　　记者：既然讲到关系，我想问一下，你怎么理解关系在中国社会中的作用。

　　雷丁：在中国，关系是一种以个体为中心的差序格局。我很欣赏的中国学者，也是我的好朋友费孝通先生这样描述过中国社会的人际关系，“好像把一块石头丢在水面上所发生的一圈圈推出去的波纹。每个人都是他社会影响所推出的圈子的中心”。这种差序格局表现为：以我为中心，家庭——家族——亲戚——朋友——同学——同姓——同乡等各种关系。像水波一样一圈圈地向外扩散。圈子越远，关系越淡。

　　记者：这样会产生什么后果？

　　雷丁：在“熟人”社会中，企业的规模很难有突破性地增长，裙带关系也会制约企业的健康发展。对于整个社会来说，不能和陌生人说话，带来了非常高的社会运行成本。

　　记者：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情形？

　　雷丁：信任难以建立的最根本的原因，在于整个社会缺乏有效的、高质量的信息。比如，如果我是欧洲一个国家的商人，要去德国一家衬衫厂定货。我根本不懂德语，不认识任何德国人。怎么办呢？我可以通过相关的会计师事务所，了解这家企业的财政情形；去可靠的银行查询它的信用等级，通过有信誉的机构了解这家企业的相关情况。在和这家企业做生意之前，我就很了解这家企业了。这样，相应的信任就容易建立。但是在中国，类似的真实信息很难得到。所以华人家族企业碰到的最大难题是“不能和陌生人说话”。人们很难相信陌生人，关系的同心圆在这样的环境中就越发突显重要。反过来，就更加制约了陌生人信任的建立。

　　老树轰然倒下，新树正在发芽

　　【事实】许多家族企业都面临着代际交替的问题，特别是在浙江，民营企业经过二十多年的发展，创业者们把目光投向了未来。许许多多的浙江商人都试图用自己的探索打造百年老店的辉煌，打破“富不过三代”的言说。日前，雷丁在一次学术调查中就碰到了这样一位浙江商人，非常虚心地向他讨教国外的家族企业是如何传承的。

　　记者：一般而言，家族企业在发展中会碰到什么样的问题？

　　雷丁：今年九月，中欧国际工商学院会邀请我来开设这方面的课程。对于家族企业来说，最容易面临的问题可能有两类。一种是继承权的关键。在交班问题上，兄弟子侄会为了各自的利益争夺企业的控制权。就算没有纷争，平分家产，也会导致企业规模变小。另一个问题是企业指定的“接班人”不是一个好的经营者，或者说压根就对企业经营不感兴趣。即使他们掌握了企业，也因为缺乏第一代创业者的强大动力而业绩平平。对有些第二代来说，他们更喜欢的也许是怎样花钱。

　　记者：的确，企业继承人往往很难达到被赋予的希望。作为一个长期研究家族企业的学者，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雷丁：很难说，这是一个世界各地的家族企业都面临的普遍问题。你如果走到森林里，就会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老树轰然倒下，但周围新树正在发芽。这是大自然正常的新陈代谢和平衡。不要忘记，许多家族企业往往会有好几个由亲友掌控的子公司。这些子公司就好像小树，在他们中间会成长起新的大树。

　　记者：可是对创业者来说，企业就像他的另一个孩子，百年企业是许多企业主的梦想。

　　雷丁：如果真要有什么改变，我的建议还是要引进专门人才，放手给他们足够的空间，构建更为开放的组织管理体系。也就是说打破家族式的所有权与经营权合一的状况。也许可以看看李嘉诚。我曾给他的公司做过多年的战略顾问。我发现李先生是一个把中西方的管理方式与组织构架结合得非常好的人。一方面，他非常中国，有很强的家庭荣誉感，视员工为家人，但另一面又具有宽容而开放的心。他的几大块业务都聘请了非常强的专业人士为他打理。他从不跑到他们的办公室，耳提面命“你该做什么！”而是通过财务控制和战略规划来取得整个公司的控制权。对家族企业来说，把企业交给职业经理人打理是很多企业主想跨而跨不出去的一步。因为太多的企业主缺乏对经理人的信任，不肯也不敢给别人提供一个自由发挥的空间。当然，这中间涉及到代理成本、监督成本及相应的制度完善等方方面面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