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在线04月03日讯
阳光轻叩着窗扉,和煦的春风裁剪下一幅幅桃红柳绿的江南印象画。
有谁还记得,在嘉兴这片葱茏的土地上,那些耕耘与奋斗,那些战火与枪声,为我们留下多少历史的印记?我们有责任努力地拨开历史的尘埃,让一个个鲜为人知的故事,在江南的润土中生根发芽。
因为经历,所以深刻;因为深刻,所以珍惜。记忆在历史中跳跃着行走,硝烟早已散尽,我们的英雄依然站立在曾经的热土上。
3月27日,南湖晚报、市档案局、市委党史研究室一行,驱车来到了南京,去拜访当年两位参与解放嘉兴的“老革命”,追寻老人记忆中的嘉兴解放和嘉兴情愫。
老照片里的故事
27军长驱直入到嘉兴
关于27军进入嘉兴的行军路线,记者查阅了大量相关资料。据最先率领27军79师236团二营五连进入嘉兴的236团二营副营长刘云江在《解放嘉兴的有关情况》中回忆道:
渡江战役时期,我任27军79师236团二营副营长。1949年4月21日天亮前,我们在无为附近渡过长江。当天,我27军攻克安徽繁昌,在繁昌过了一夜,当时,国民党军长江一线部队分东西两路向上海、杭州方向溃退。第九兵团首长给我27军的任务是:沿南陵、宣城、广德一线向吴兴疾进,求得与第十兵团主力在长兴、吴兴一带会师,切断宁杭公路,包围南逃之敌。我军日夜兼程冒雨东进,于4月28日抵达吴兴,27军与28军会师,完成包围南逃之敌的任务。这就是27军军史上渡江后江南追击激战八天八夜。
5月4日,我部从吴兴出发,进驻嘉兴西部的乌镇。当时,我27军参加淞沪战役任务已经明确。5月6日部队从乌镇出发,嘉兴、嘉善、枫泾、松江等城镇,是进逼上海途中解放的。
5月6日上午我236团作为27军的先头部队向嘉兴进发,中午前到达嘉兴城外围。
图为1949年5月4日27军行军至乌镇一带休整。
丁锐(原27军79师237团政委)
年轻时的丁锐
丁锐正在接受晚报记者采访
丁锐和战友在一起
一段险情 行军必经的铁路桥差点被炸
丁老先生家现在搬到了南京天目路19号的天目华庭小区。小区不大,但环境优美,丁老就住在7楼。走进丁老的家,环境整洁,家里收拾得干净整齐。在书房里,摆放着各种红色书刊,书柜旁,还挂着一副对联,字迹清秀,寓意深刻,将他一生的经历概括得淋漓尽致:
半世生涯戎马间, 征战倥偬未下鞍。爆炸轰鸣如击鼓,枪弹呼啸如琴弹。
几番风雨任苍凉,云锁庐山望岁长。千里迢遥遮不住,一身进退若平常。
今年87岁的丁老先生穿着一件朴素的羊毛衫,坐在沙发上,腰板笔挺,目光坚毅。虽然年过八旬,但他精神矍铄,思维敏捷,眉宇间依然保留着当年的军人气质。想当年,青春年华,在战场上挺身而出;追往昔,为革命事业全力以赴。
我们的采访从闲谈中开始。丁老十分健谈,记忆力也超强,往事早已在他的脑海中成为永恒。刹那间,他仿佛又回到了战场,回到了1949年的5月10日晚上。
那天,我们行军从嘉兴赶往嘉善。当来到大东门铁桥那里时,遇到了敌人。那时,敌人已经在东桥堍捆好了炸药,打算将大桥炸掉。这还了得?桥一旦被炸了,后面的部队怎么过去?怎么挺进上海?
我当时果断决定,派兵过去,先将国民党军队的炸药卸下,当即,有战士就冲了过去。同时,237团8连过桥击退了国民党部队。很快,这座大桥就被我们攻占下来了,顺利行军到嘉善。正因为抢夺下了大东门铁桥,保留下一个通道,整个部队的行军没有受阻。
对这段历史,丁老记忆犹新,说话时也是掷地有声:“这段历史我们绝对不能忘记。这是非常关键的一战,虽然打得不激烈,但意义重大。”正是扫清了行军的“栅栏”,保证了道路的顺畅,才使得后面的部队顺利进入嘉善。丁老还建议,应该在大东门铁桥这里留个标记,让更多的后来人铭记这段历史。
一个秘密 请示上大学的报告悄悄撕掉
丁锐1922年出生在山东蓬莱县,家庭贫寒,在苦难中度过童年和少年。15岁时,他就参加了革命,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去参军也是被逼的。”他回想起那段日子,可谓是“想死不行,想活不行”。
当时,他所在的部队还是游击队,直到后来才变成正规军,这就是“名声在外”的27军。他把自己的热血和青春交给了27军,献给了27军,在27军中磨炼、成长、成熟。
或许是从小就穷怕了,丁锐对知识的渴望越来越热。1949年上海解放后,他上大学求学的欲望更加强烈,“我还写了报告,打算交上去,但最后还是没交,怕别人认为我要临阵脱逃。”最后,他只好将写好的报告悄悄撕掉。
没有进入大学校园读书,丁老到现在还觉得很遗憾:“我当时的文化程度太低了,真的好想到部队读书,提高自己的知识水平。”没能上大学,但并没有阻止他对求学的渴望,在部队里,他只要有机会就抓住学习,练就了他超强的记忆力,“很多东西都能够记得住,差不多是过目不忘。”在领导岗位上,他曾经同时口述两份电报。
一份辛酸 没有亲眼见母亲最后一面
丁老先生一生参加过N场战斗,流血、流汗对于他来说,是“家常便饭”,这位山东大汉,骨子里写下了坚强和刚毅。但面对亲人,他流泪了。
丁老回忆说,他参军时,还有个妹妹,因为家里穷,后来也送给了别人抚养。而让他最伤心的,就是没有亲眼见母亲最后一面。说到这里,他声音有些哽咽了。
母亲是一个善良、勤劳的女性。她是个农村妇女,家里很富有,但她一生保持着勤劳、勤俭,这是一件相当不容易的事情。每天早晨,母亲总是起得很早,洗菜、扫地、烧饭,白天还要洗衣服,晚上还要收拾家务,忙到很晚,可母亲总没有任何怨言。
1963年,我当时还在舟山,有一天,我收到了家里发来的电报说,母亲过世了。按照我的级别,当时完全有条件赶回老家和母亲见最后一面,可我没有。作为军人,我们还肩负着更重要的战备责任。
现在回想起,我非常后悔。对于我来说,战争我不怕,而唯独这件事儿,让我始终放不下,成了一块心病。
一段情缘 我与嘉兴有着不解之缘
人和人的聚散,像天上的云,像水中的浮萍,时而聚合,时而分离。人和城市,又何尝不是如此。
丁老动情地说:“我与嘉兴有着不解之缘。”他曾去过嘉兴四五次。曾记得,他在乌镇平生第一次看到了越剧,至今都无法忘记;曾记得,他所带领的部队经过嘉兴时,受到了当地群众的热烈欢迎……
到现在,丁老还十分清楚地记得嘉兴东大营、民丰造纸厂等地方。3月27日下午,丁老一见到记者,就关切地问:“这些地方还在吗?”他不仅记得嘉兴,更记得嘉善。
1949年,我才27岁。行军从嘉兴到嘉善,在嘉善呆了一天多时间。那时,嘉善还很穷,道路很窄,城市很小,整个县城也根本不像个城市,倒像个农村的小镇,既没有像样的楼房,也没有像样的设备。那时,当地老百姓生活也十分困难,日子过得很苦,有钱的人老早就跑掉了。
大约20年后,我再回了一次嘉善,嘉善城市变化很大,道路也宽了许多,但还比较落后。
到如今,丁老一直在关注着嘉善。3月25日,当他从中央电视台的节目中看到嘉善关于落实科学发展观的报道时十分兴奋:“嘉善现在搞得还不错嘛,县委书记讲得很好。”事实上,丁老一直与嘉善方面保持着联系,还结下了很深的感情。1999年4月和2004年9月,嘉善县领导还特意派人前往看望丁老,送去了热情洋溢的致敬信,送去了嘉善建设新面貌的画册。
“这是嘉兴的南湖、月河历史街区……”记者特意给丁老带了一本嘉兴建设新面貌的画册,并且现场翻阅给他看,一幅幅精美的图片将嘉兴一个个精彩的变化进行定格,丁老十分高兴:“嘉兴现在变化好大!”
市委党史研究室副主任姚炎鑫给丁老介绍起嘉兴经济社会的发展情况,丁老一边听,一边会心地笑,他的脸上荡漾起了灿烂的微笑。丁老说,他很想再到嘉兴看一看走一走,但现在的确难度很大,“现在我感觉自己真的老了,有些力不从心了。”如今,他几乎很少出门,生活行动也有些不便。
告别前,丁老真诚地告诫我们,不能够忘记过去,忘记历史,尤其是作为一名党员,更要做好表率作用,“我们年轻的一代,要严格要求自己,珍惜生活,更加努力向上。”
王吉伦(原27军79师236团作战参谋)
(王吉伦资料照片,应启新提供)
寻找王吉伦,记者颇费一番周折。出发前,原在市委党史研究室工作的应启新多次拨打他家里电话,但一直没人接听,好不容易有人接听,对方却说你打错了。3月27日下午,晚报记者一行结束了对丁锐的采访,先来到王吉伦原来居住地所属南京梅园新村派出所,得知来意后,民警通过网上细心查找,但也没找到王吉伦的任何相关信息。
随后,记者又来到南京花红园社区,向社区干部打听,仍没有结果。最后,记者索性来到王吉伦曾经居住的南京天平北路43号小区的4楼,敲门,一直没人应。在楼下,记者遇到了一位阿姨。原来,王吉伦已经搬家了,但具体位置在哪里,她也不知道。
眼看着手中的线索又中断了。记者一行决定向27军军部求助,又赶紧打电话到河北石家庄27军军部,来回“折腾”了半天,终于获得了与王吉伦相关的一个手机号码。应启新赶紧打过去,原来这手机是他女儿的,王吉伦到广东去了,并且要等到天气转暖时才回来。此时,已经快到傍晚6点。
经过应启新的反复联系和沟通,4月1日上午10点,记者终于拨通了远在广东的王吉伦的电话。
挺进嘉兴 遭遇敌人猛烈阻击
出生于1924年的王吉伦,今年已经是85岁高龄。虽然年过八旬,但他每天都很忙碌,写军史、回忆录……晚年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过得充实和快乐。
在长达一个多小时的长途电话采访中,王吉伦显得十分兴奋,电话那头,传来动听而又沉稳的笑声,听得出,他依然保持着军人的激情。
进军嘉兴作战的点点滴滴,早已在他的脑海里定格。据王吉伦回忆,236团作为27军的前卫团,没有参加湖州地区的短暂休整,而是马不停蹄地进军江浙交界的广大地区,并于4月20日率先渡江,成为第一个到达江南的部队。5月初,部队向嘉兴方向前进,以摧枯拉朽之势清扫了外围的游杂武装。根据部队部署,相继攻占嘉兴城,切断沪杭敌之联系。5月6日,236团开始向嘉兴城进发。
我还记得,那天嘉兴还下起了雨,雨虽然不大,但行军十分受影响。当时条件也有限,行军只能靠三件“宝贝”:地图、手表、指南针。当部队来到嘉兴城西南片时,遭到了真如塔制高点和附近敌人的猛烈阻击。我们当时也很想绕过去,但附近的两座桥梁都被炸毁了。
十分遗憾,236团一营副营长许凤楼牺牲了。为保护古塔免遭战火破坏,也不能去爆破、硬攻,当时的李启明团长根据现场情况,决定当晚调整进攻部署,命令二营由南门实施攻击前进,三营迅速攻击东大营断敌退路。
5月7日凌晨,部队攻击准备就绪,即将进攻时,敌人见势不妙,便撤离制高点,逐桥逐街地退进城内。
而就在部队跟踪追击时,发现了不少俘军。而当时留在城里最大的是东南民主联军第七军三师。因此,如何尽快解决城内这批武装,成了当时的首要任务。
谈判受降 惊心动魄的一小时
为了尽快解决城内这批武装,部队决定采取多种措施,扼守我军现有阵地,凡是国民党的军队一律全部缴械,劝其投降,争取尽早解决这些武装。此时,已近中午,团指挥所前移进城南的一座小学内,进一步研究谈判受降的事宜。年仅25岁的王吉伦没想到,谈判受降的任务也落在了他这个236团作战参谋的肩上。这对他来说,将是一次严峻的考验。
当时行军非常辛苦,我连续好多天都没休息过,实在太困了,我躺在草铺上睡着了。还没睡半个小时,就接到命令,孙子宇政委叫醒了我:“快起来,有任务!”他说,有人来联系了,让我跟东南民主联军第七军第三师这支武装部队谈判接收的事情,并且态度坚决:“我们决定由你代表我部,随其参谋长前去和他们最高指挥谈判受降事宜。”
王老回想那一历史时刻,现在还觉得有些紧张,“命令就是任务!”于是,他带着便衣排长和两位便衣战士,随着“民联三师”参谋长,向北过街通过一条狭小的石板路,走了大约30分钟,来到了一座两层的洋房前,当时好像是上午9点到10点之间。
“我进门时,还发现大门口站岗的,朝着我笑。”王吉伦感到十分惊讶,“他们怎么冲着我笑呢?”他想来想去,记起自己曾给过他们米饭吃。原来,236团从湖州到乌镇,带了七八个老百姓做向导,在半路上就放了,没想到这个“师部”门口站岗的,竟是他们放掉的一个“向导”。因此,他更加警惕了。
王吉伦示意便衣排长说:“看到了吧,那个站岗的,不就是你们放行的那个向导吗?你们赶紧把枪支顶上火,上楼谈判见我脸色行事。”
谈判的两层洋房是东南向的,门头很大,进去时,阳光还透过窗户照射进来了。进入客厅不久,从东面房间走出一位西装革履、满面红光的人,有40多岁。他得知王吉伦的身份后,微微点头示礼,但他的目光一直在看着王吉伦。王吉伦也不时地抬头看看他。
王吉伦坐下后,就开门见山:“现在你们已经被我们包围了,你看怎么交接?”没想到,这位师长和他“讨价还价”,并且提出了三点要求:现有的武器要保留下来;被包围的部队也要保留下来;周围还有部队,大军来得迅猛,还未来得及收拢,请贵军高抬贵手。
王吉伦一听,十分恼火:“我授权谈判的条件是你部立即缴械投降。”而此时,在屋外,不时可以听到枪声。他赶紧示意便衣排长把门堵起来,如有敌人进来就别客气。王吉伦说:“当时我已经作好最坏的心理准备,实在不行,我就打算从窗户跳下去。”
经过他的一番“心理攻势”,那个师长看到没有回旋的余地,也只能无奈地答应了。
谈判受降完成了,王吉伦看了看时间,大约花了一个小时,这一个小时,对于他来说,是多么短暂,又多么漫长。
王吉伦出生在山东省荣城县,1942年入伍,“我们家庭都是革命之家,一家人都参军了,还入党了。哥哥还当过荣城县长。”在部队里,他积极向上,在对敌侦察中练出了一手绝活,能够在条件极为恶劣的情况下画出敌人阵地布局的地图。1967年,他从南京军区司令部第二干休所离休。
在他南京的家里,还挂着一副对联:“少壮剑马铸雄风,古稀钟山写春秋。”这或许就是他一生真实的写照。“自从1949年到现在,这60年里我一直没来过嘉兴。”但他却一直关注着嘉兴,每次坐火车路过嘉兴的时候,他总是情不自禁地透过玻璃窗,看看禾城新貌,“我记得当年嘉兴不大,高楼不多,现在变化好大,城市大了,高楼也多了,环境也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