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宝!”透过斑驳的木框窗沿,一缕阳光斜斜地投进屋子,熟悉的叫唤从街河对岸传来。阿宝停下手中的刮刀,探出头,迟疑了半天才看清是一位老主顾,嘿嘿地笑着举手示意。
挂在窗边的日历被风吹得噼啪作响,缓缓转过身,阿宝趿着拖鞋的左小腿已有些黑肿,日益严重的静脉曲张已经让他有些行动不便了。
阿宝全名叫梅金宝,74岁,德清新市古镇上最高龄的理发师。理发,有道是毫末技艺顶上功夫,尽管阿宝爷爷不知道有只功夫熊猫和他同名,他的顶上功夫在古镇亦是首屈一指。这间铺子算起来已有三十多个年头了,除了爬满岁月的痕迹,还静静散落着阿宝爷爷60年间全部的青丝记忆。
一幅定格的“旧画”
没有招牌,四个斑驳的油漆红字“理发请进”,一盆翠绿的绿萝映衬一旁,迎着风,抖搂出一地的生气。
黑旧锃亮的手工理发椅,几把码放整齐的铁质手工剪,一地发丝。一位姓张的老者正安静地享受着阿宝的服务,嘴里还不停地哼着小曲,木框镜子边红纸黑色写着:理发6元。
剃完头、修完面、剪过鼻毛、掏过耳朵的老张显得格外精神。老张递过钱,连声夸阿宝宝刀不老。阿宝说,这儿的顾客主要是镇上老人和附近镇上卖力气的人,有人图便宜,也有人图老手艺精湛。
“过去剃头师傅要必备十般技艺,我学徒的时候,最基本的技术是剃头、梳头、编辫和刮脸,还要学掏耳朵、剪鼻毛、清眼目、修整胡须,还有头、面、颈、肩的按摩。现在懂的人不多,也就不那么讲究了。”阿宝说起这些,仿佛喃喃自语。
铺子的里角,堆放着柴火和煤饼,一旁的煤炉上,水壶正嗤嗤地吐着热气,阿宝将热水冲入桌上的水壶,起身的时候,顺手摁灭了头顶的灯。
60年的青丝记忆
新市古称仙潭,因水成市,因水成街,又因水被分割成18块,再由架在河面上的72座桥梁连接起来。古镇仿佛在水中生长着,生活亦是水做的。
13岁那年,父亲离世,家里6兄弟各自谋起了营生,阿宝拿起了剃头刀,“那时候,剃头和唱戏一样是被人看不起的行当,”些许模糊的记忆里还有留辫子的人来刮头,梳辫。
上世纪五十年代,阿宝到长兴修过铁路,到其他镇上挖过矿,理发工具一直随身带着,闲暇时就给工友免费理发、刮胡子。再后来辗转到了农村,还是没能放下剃刀,他清楚记得自己用1.28元抵一个月的工分,只是为了维持自己剃头匠的身份。再后来回到镇上,眼下这间理发铺就开了起来。
铺子一开三十余年,阿宝用一把剃刀养活了一家人。阿宝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大学毕业后成了镇上高中的语文老师。在阿宝眼里,除了坚守了一辈子的行当,女儿是自己这辈子最大的成就,“在那个年代不容易啊,我一个剃头匠培养出了一个大学生。”
作为理发匠的最后一年
“到明年就整整当了62年剃头匠了,”阿宝已经习惯每天早上6点在镇上买一块新市茶糕,然后缓缓从街河另一端的家走到铺子,一路与老邻居们一一问早,木门嘎吱应声而开,一天便这样开始了。
女儿和女婿几年前就再三劝说阿宝关了铺子,阿宝缓缓地倚住那把理发椅,挤出三个字:舍不得。虽然生意大不如从前,但每天还有十多个老主顾来光顾,偶尔也会有刚出生的孩子,被爷爷奶奶抱来让阿宝爷爷剃胎毛。不论年纪,他们都亲切地用土话唤他“阿宝阿爹”。
关了灯的铺子显得有些昏暗,窗口射进来一道清亮的光线,静静地打在阿宝爷爷沉默的脸上。他很难说得清楚“舍不得”这三个字究竟意味着什么。“明年就75岁了,腿脚也不好了,老伴也有糖尿病,再干最后一年吧,就真的退休了。”这间每月100块租来的小铺子,存放着他60余年的全部记忆,要割舍,不易。
沉默半晌,透过窗户,阿宝用手指指门口的驾仙桥,他清楚地记得,它已经1120岁了,还有左手边的是中国机电之父钟兆琳的故居,桥的另一面是一栋,在他记忆里“被政府保护、很稀有的”一间明宅,“那边还有一间房子是乾隆皇帝时候的……”
阿宝如数家珍地指出镇上每一处传奇和故事,看得出来他有些引以为傲,他没能意识到,自己也早已成了古镇这幅旧画里,最耐人寻味的那一抹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