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们合影
10月29日,是个普通的周六。清晨6点,天还没大亮,秋雨连绵。陈国泉从勾庄家里出发,骑上电瓶车,带着妻子,准备去浙江大学玉泉校区邵逸夫科学馆,参加一场聚会。
陈国泉,1964年毕业于浙江大学核物理专业,毕业后,来到北京,在邓稼先等科学家的带领下,曾秘密参加原子弹和氢弹等核武器的研制。
聚会约在上午9点半开始,可陈国泉提早3个半小时就出门了。
如果现在不聚
恐怕越来越多的人,以后见不到了
7点一刻,陈国泉骑着电瓶车,和妻子到达浙江大学玉泉校区邵逸夫科学馆。
他说,“今天这个聚会很难得——是我们二九(浙江)联谊会。‘二’指第二机械工业部,‘九’指第九研究院,即核武器研究院,就是现在的中国工程物理研究院。今天来参加聚会的老同志,都是曾在‘二九’扎根奋斗过的浙江人,这是我们回到杭州后的第一次聚会。”
这次聚会的组织者之一邓建国已等在会场,会场正上方挂起一条红色条幅——“二九(浙江)联谊会”。
邓建国,1939年出生,他穿着一件深蓝色夹克衫,夹克衫上别着一枚银白色的第一颗原子弹成功纪念章,“比起今天来的老同志,我的年纪不算大,我对科学作的贡献也不如他们多,我唯一一个心愿,就是希望大家能再多见上几面。”
为了这次聚会,邓建国已经准备了三四年,“如果现在不聚,恐怕越来越多的人,以后见不到了。”
邓建国穿着运动鞋,在会场说得最多的一个字就是,“快!”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大家都很盼着聚聚,有的老同志身体不好,担心迟到,昨天已来过会场,算了一下从家里到玉泉校区的时间,又算了一下从浙大门口走到邵逸夫科学馆的时间,看看总共多少时间,就担心今早迟到。”
俞雷、施莜(音‘由’)文夫妇也很早赶到会场,施莜文有一本1995年版的中国工程物理研究院221厂通讯录,通讯录上有14位故乡在杭州的同事。
施莜文说,“老邓让我通知221厂,我按着通讯录一个一个电话打过去,打了3个,2个已经不在了,还有1个重病在床,打到第4个,真的不敢再打下去。”
老同志潸然泪下
上午9点半,聚会正式开始,邓建国拿着麦克风说了一句,“好了,同志们,我们现在开始开会。”瞬间,会场中安静得只听得到麦克风的回声。
中国工程物理研究院老干部局局长刘健,受院领导委托,专门来参加这次聚会。
刘健说,“正是一代又一代中物院人的艰苦奋斗,成就了我院事业的辉煌。曾经在草原、戈壁、山沟里的火热战斗岁月,值得回首纪念。”
听到此处,有的老同志禁不住闭上双眼,潸然泪下。
邓建国在会上宣读《二九(浙江)联谊会章程》,“联谊会”的宗旨:联络感情、增进友谊;沟通信息,为“二九”和社会提供信息和技术服务。
中国科学院院士、浙江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唐孝威被选为二九(浙江)联谊会名誉会长。
我们学这个专业
最后的最后,是为了世上没有核弹
俞雷和姚炳铃一直并肩坐在一起,他俩是大学同学,1959年,共同考入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工程学院(又称“哈军工”)。
俞雷,1940年生,浙江嵊州人。“高中毕业时,如按照自己意愿,我想去清华大学学建筑,可我的高中校长说,我是第一名,要去哈军工,要为国家作贡献。”
同一年,从菱湖中学毕业的姚炳铃也被保送去哈军工,“我那年是菱湖的高考状元,可以去浙大,但老校长说,去哈军工不收学费,每年还给买车票回家,当时家里非常困难,就去了哈军工。”
坐了两天两夜的火车后,俞雷和姚炳铃来到哈尔滨。
俞雷和姚炳铃都在原子工程系自动控制专业学习。俞雷说,“从开始上课,我们就知道,以后是要做原子弹的,课程很忙,每天晚上9点下课。虽然是大学,可也像部队一样,如果上街,要提前请假。学得越久,我越觉得,我们学这个专业,最后的最后,是为了这个世界上没有核弹。”
参加过11次核引爆试验
俞雷,曾参加过11次核引爆试验。
“在221厂,我和我老伴都在核试验研究梯队,她负责电源,我负责电子控制。每次试验都有危险,单位有个规定,不能两人一起去,因为家里还有3个孩子。”
记忆最深的一次核试验,生死攸关。
1971年12月30日,在氢弹飞行甩头试验中,飞行员在预定时间没有完成引爆。
那次飞行试验,朱光亚(原全国政协副主席、我国核科学事业的主要开拓者之一)是现场总负责人,俞雷就在他旁边,主要负责引爆中的电子控制。
俞雷回忆说:“没有按时完成引爆,随时可能发生爆炸。当飞行员驾驶装载未引爆核弹的飞机返回原地时,我们既兴奋又紧张。
“兴奋的是,飞行员安全降落,紧张的是,爆炸点离我们更近了。
“飞机着陆后,朱光亚第一个走上机场,我们也在旁边,最快速度排查电子线路是不是出了故障。当时生死都置之度外,试验失败,只是一门心思找原因,只有我老伴后怕得不得了,她说我是捡了一条命回来。”
当年转业回杭州
很多知识要从头学起
1964年,俞雷的妻子施莜文从浙大化学系毕业后,先分配到武汉;为了和俞雷团聚,施莜文后来同样把青春留在青海。
“当时,对大城市是没有留恋的。只是没想到,从此后十多年,再也没穿过裙子。”施莜文说,“从武汉去青海,要坐差不多50个小时的火车,火车经过西安后,就很难再看到绿色。”
“刚去青海时,要住帐篷,条件好一点的,就住干打垒(注:用干土垒起的简易房子)。青海气候无常,最高气温有60℃,最低气温零下20℃。适应不过来,整个身体都是肿的。
“我们吃的,都是从外省运过来的蔬菜,有的菜叶已经变黄了,但我们舍不得扔,就泡在水里。当时俞雷的工作比较辛苦,每月会发一点花生作营养品。”
俞雷和施莜文在青海生活了16年,1980年,夫妇俩回到杭州。
回到杭州后,俞雷被分配去杭州电子仪表局,施莜文被分配到杭州无线电六厂。
“当时我和俞雷都已经40岁了,虽然回到杭州仍搞技术,可毕竟是从军工转为民营,很多知识都要重新去学。”
对孩子,心里始终有愧疚
老朋友见面,总要聊聊孩子。
俞雷和施莜文的3个孩子都在青海出生。
“让我想想就心疼的是,孩子们身体也不好,全家都有高原心脏病,全家血小板都不达标,很容易发烧感冒,不但我和老俞头发少,孩子们头发也少。”
“对俞雷,对工作,我是无怨无悔;但对孩子,心里始终有愧疚。”施莜文说。
姚炳铃和郭美丽唯一的一个儿子现在在杭州本地当工人。
郭美丽说,“我们也不是小看工人,但是没有给孩子创造一个优越的环境,做妈妈的心里始终会不安。”
昔日隐姓埋名,曾是国威铁证
大家正说着话,周仲兴突然起身,读起自己写的诗。
“玉门关外建新城,核弹志士出都京。上万同仁赴金滩,共同目标心丹诚。迎着朝阳去工号,背负星月归宿营。蘑菇云起罗布泊,举国上下齐欢腾。回望往事应庆幸,改行杭州业也成。白首相聚邵翁馆,身离九院心有情。”
周仲兴,1939年2月出生,浙江嵊州人,和俞雷是高中同班同学。
“这么多年,我们都没有联系,家乡父老也只知道我们在部队工作,直到俞雷1980年回到杭州,我们才知道,原来我们都曾在‘二九’。”
1964年,周仲兴毕业于西安交通大学工程物理系,奔赴青海,在核试验中,主要研究原子弹材料。1975年2月,周仲兴回到杭州,在浙江省医学科学院研究放射性防护。
直至晌午,小雨渐停,雨后的校园,清新甘甜。
40位参加“二九(浙江)同乡会”的“战友”,在邵逸夫科学馆前合影留念。周仲兴将事先打印好的诗作,送给曾与他并肩奋斗的伙伴。“昔日隐姓埋名,曾是国威铁证。”
(都市快报 记者 于佳 摄影 陈荣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