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日报讯 推进生态文明建设,是我省今年开始实施的“十二五”规划纲要的重大部署之一。其中,规划要求加强自然保护区建设,促进生物多样性和植物种质资源保护。
浙江有8个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其中有几个相继开展了生态旅游。林业专家认为:保护区适当搞些生态旅游无可厚非,为游客提供亲近自然的机会,有利于当地农民提高收入,前提是保护好生物多样性。
如何应对旅游对生态保护构成的挑战?如何在两者之间寻找到平衡?
10月的最后一周,我们来到位于龙泉市的凤阳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蹲点,在深山老林里寻访护林员、科技人员、农民和乡村干部,体验他们默默无闻的工作和生活,试图用文字再现他们在浙江最高峰上维护生态平衡的艰辛努力。
哨卡站:进山先收打火机
上凤阳山要走50多公里盘山公路,其中有一段刚拓宽通车的新路,车子好走了很多,少了眩晕的感觉。这引起我们的疑问:“开山拓路,会对周围生态环境造成破坏吧?”
保护区管理处副处长陆正寿告诉我们,这可是浙江首条生态公路。他领着我们往下看:一般拓宽盘山路都是劈山铺路,而这条路却是在悬崖边搭起一座桥,用600多根水泥桩固定住。没有挖山坡,没有填沟壑,没有砍树木,也没有阻断悬崖下的溪流。“大型机械进不来,只能手工打桩,施工难度特大。虽然只有8公里,却修了3年。”陆正寿解释道。
果然,山体并没有凿过的痕迹,悬崖上靠近路面的树也多数是粗壮老树。
无数个险象环生的急转弯后,我们在半山腰保护区设的哨卡站横杆前下车采访。
一本进山人员登记册、一摞签过字的保证书、一叠印有“保护区内禁止行为”的简介、一只监控摄像头。简陋的哨卡站,夫妻双职工长年留守,执行着严格的管理章程。登记册上,只见来人姓名、单位、车牌号码、进山时间、出山时间等一应俱全;保证书则要求来客签字保证遵守保护区的管理规定,并留下携带的火种。
“所有人都签字吗?” “是的。”
“小长假游客多,都要一一签字吗?”“同行的,必须要有一个人签字。打火机、火柴之类的火种,必须都留下由我们保管,出山后再还给游客。保护区最怕野外用火!”
大田坪:准确记录树林变化
大田坪海拔1500米,保护区管理处所在地。
下了一夜的雨,重峦叠翠全不见,只有浓雾缭绕。山下刚入秋,这里早上温度只有4℃,直接入了冬。接待我们的龙南保护站站长刘国龙说,这里最冷可达-13℃。因为海拔高,大田坪湿冷的天气较多,水泥或石块只要有缝隙,就会有水分钻进去,结冰冻裂!职工宿舍窗口那一块块补过的疤痕,都是冻害造成的。
我们住的房间没有空调,只有电热毯。刘国龙提醒一定要提前开电热毯,“不然被褥潮湿,没法睡。这里电热毯一年到头都用得着,即使是夏天。”聊起潮湿的环境,刘国龙笑着说,管理处的差不多人人都有关节炎,许多人在这里一干就是一辈子。“什么都习惯了。”
陆正寿介绍:凤阳山保护区152平方公里,核心区占23%,为天然状态的生态系统以及珍稀濒危动植物的集中分布地,严禁人类进入;核心区外围的缓冲区只准进入从事科学研究观察活动;缓冲区外围的实验区可以进入从事科学试验、教学实习、参观旅游及驯化、繁育珍稀濒危动植物活动。大田坪位于实验区,靠近缓冲区。
管理处总工程师叶立新带我们从大田坪宿舍后面上山,爬过一片毛竹林,找到他们与南京林业大学合作调查森林资源的第一块样地。
白色定位桩标示出的1600平方米范围内,每棵胸径超过5厘米的树上都钉有一块金属牌,上面写着独一无二的编号。“测量非常细:树种、树冠、胸径、身高一一记录在案,每棵树的经纬度也要用GPS定位记下。较细的树就数株数,长大后再挂牌测量。草本植物则划小样块调查。两三年后再来测量,树林的任何改变都会准确记录。”叶立新告诉我们:“像这样的样地,全保护区有30来块。”
炉岙村:守着杉木买杉木
炉岙村海拔1160米,距宋城集团的生态旅游景点6公里。
景点自2005年开业以来,农家乐成为村民最大的收入来源。今年初,景区关门整修。据当地百姓说,经过整修的景区将于明年再次开放。
村里最早开农家乐的季益全说:“宋城的绿野山庄,总共才200多张床位,游客住不下时,都住到我们村里。”尽管天气阴冷得要烤火,季益全的“龙门山庄”依然住着8个客人。他对农家乐充满信心:进门时,我们看见院子里木匠们正在砍削一株粗大的杉木梁,说是要扩建餐厅。
我们问:“这杉木是山上砍来的吧?”季急答:“不可能啊,砍一棵树就要坐牢的呀!这木头是我从邻县景宁的木材市场买来的,老贵呢!”
季益全告诉我们,保护区封山前,村民的确是靠伐木为生。现在,家里的责任林和村里的集体林都划进了保护区,虽是自己种的树,也没办法砍。但靠农家乐,收益更高。他掐着指头算账:2007年收入9.8万元,2008年12.6万元。“那一年,到我家来的客人有六七千人次呢。”景区关门整修大大降低了游客人数,赚得少了。村里人都在盼望景区早点开张。
游客们在这只有46户农家的小山村里吃喝拉撒,会不会污染环境呢?季益全连忙说:“不会不会。村里专门请了保洁员清理垃圾,农家乐废水都流到集中处理池处理。”在山岙低处,我们的确看到了两个水泥处理池。
为保护山林,村里有支16人的防火队。村支书季根友说,保护区每年发给我们每人一套防火服,还有风力灭火机、水枪、油锯等工具,每年培训一次。
“有没有为保护区扑过火?”“没有。保护区管得牢,从没起过火。倒是帮外村的民房灭过几次火。”
屏南镇:护林员最怕猴子
屏南镇海拔1080米,是全省最高的建制镇。从地图上看,屏南与大田坪的直线距离不是很远,但走小路巡山要花两天穿越保护区,走公路则要下到山脚再从另一条路上山,全程近70公里。
上山第四天,我们在屏南护林站列席了护林员会议。
保护区保护科长叶茂平忙着给大家分发工作手册、卫星定位的“林管通”手机、宣传标语和彩旗。他介绍说,13位护林员中只有两位是专职护林员,其余都由保护区毗邻村的村民兼任。整个保护区仅靠27位工作人员和6位临时招聘的专职护林员,远远不够。因此管理处在毗邻保护区的27个村里分别找一个常年在山上居住的村民,任兼职护林员。
兼职护林员补贴不多,每月200元,要考核,最高时还可另得120元奖金。但差事并不轻松,每月至少巡山两次。有规定的巡山线路,面积小的两三个小时就能转一圈,面积大的则要走大半天。每年开4次会,3次固定在春节、清明、国庆等防火重点时段,一次是专业培训。
这群兼职护林员中最年长的是金龙村村支书毛必森,今年59岁。按规定60周岁就不能上山护林了。但毛必森说,自己还能干上几年。“村里的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我不干谁来干呢?”
最年轻的沈永盛,今年37岁,是屏南镇南溪口村的经管员。他说,这几年屏南镇发展高山蔬菜,村民有了赚钱门路。他自己种高山四季豆,7月上市,到现在已有5000多元一亩的纯收入。
“大家看看还有什么困难?对管理处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
13张黝黑的脸面面相觑。一阵沉默后,沈永盛发话:我们最怕猴子了。现在生态好了,猕猴越来越多,还是二级保护动物,打又打不得,追又追不上,把笋尖都咬坏了,竹林都长不起来。猴子聪明,我们想了很多办法都赶不跑它们。希望管理处组织专门的护笋队管管。
管理处同志表示无奈:实在没有经费来雇人赶猴子。
黄茅尖:矮曲林冲上峰顶
凤阳山主峰黄茅尖海拔1929米,江浙第一高峰。
跟着总工叶立新上山,他总是蹬蹬蹬跑到前方,然后站着静静地等我们。叶立新是管理处学历最高的人,毕业于浙大生物系,43岁的他已在保护区工作22年,上黄茅尖不少于百次,参加过多次与高校合作的野外科考,对凤阳山了如指掌。我们随便指点的任何植物,他都叫得出名:亮叶青冈、红豆杉、鸟不宿······
海拔每上升50米,路边就有一块刻着高度的标识牌。叶立新向我们介绍森林的垂直变化:从常绿阔叶林到针阔混交林,再到针叶林、灌木林,山越高,风越大气温越低,植物就越矮。走到海拔1800米处,叶立新说:“据我观察,早年到这里就是灌草丛了,现在差不多要再上升50米才是灌草丛。这说明黄茅尖的生态在变好,植物开始往上生长。”
这里历史上是一片茅草,故名黄茅尖。然而,我们在海拔1900米以上,还看得到草丛中生长着星星落落的矮曲林。它们像冲锋陷阵的战士,冲出林带,直上峰顶。矮曲林介于乔木与灌木之间,有着顽强的生命力。
表明生态变好的现象还有:叶立新他们在调查中发现了好几种新的植物,其中一种叫做疏花无叶莲,是腐生植物,只有森林中落叶积到一定厚度才会生长;还有一些对环境要求非常苛刻的苔藓也多起来了。
叶立新说,上述好消息都只是直观的现象,仍然无法量化生态环境的变化。虽然目前进入景区的游客量远低于总体规划的限额,虽然保护区从未发生过生态灾害,但是我们仍然不清楚人类活动究竟对环境有多少影响?我们的保护工作究竟有多少效果?因为没有足够的数据。
一个长期、系统、规范的监测项目正在启动中。去年,国家级的森林生态系统定位研究站正式落户凤阳山,目前样地已经做好。研究站不仅仅监测树林的消长,还将设置气象站、水文站、通量塔、实验楼,对样地乃至整个保护区的土壤、水文、空气等指标进行实时监测,并与全国30多个同类研究站联网。
将来,凤阳山保护区生态环境的标杆意义不仅仅是浙江的,还是全国乃至全球的。
“你没有想过调动工作吗?”面对我们的问题,叶立新思索良久,才说了一句:“我还是喜欢与山打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