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每到年末,讨薪总成为一个很热门的话题。为什么说讨要工资难?为什么维权成本高?为什么老板和员工之间矛盾纠纷多?在我们的镜头背后,每天都有可能上演着一场又一场的薪资博弈。近日,本网记者分别蹲点劳动部门接访、跟随劳动者维权,走进工会、法院,真实记录劳动者维权的现实状态,解析维权成本的高与低,探寻深层次的原因和社会的期待。
浙江在线记者张冰 12月14日发自杭州
农民工维权,坎坷多。
尽管某些被拖欠的工资早已成为陈年旧账,却依然没有能够讨回来的迹象。就连农民工自己有时候都不得不问自己一句:为了维权,付出那么多时间和金钱,值吗?
维权路上,究竟要浪费多少人力、财力、物力?或许这些还可以用某个计算单位来衡量,但农民工为此奔波,浪费的心力,无法计算。心力交瘁,让农民工维权路最受伤。当然,他们还没有考虑到,维权过程中,为此消耗的社会资源同样无法估量。
连日来,记者亲历不少讨薪者的维权过程,为他们算了一算这笔巨大的维权成本账。
“讨薪维权”样本调查①:记者体验劳动监察员的一天
“讨薪维权”样本调查②:讨薪路上的“幸”与“不幸”
为了40万工资奔波5年 依然被告知“没钱”
讨薪维权日记:周一刚上班,我就接到老张从上海打来的电话。他向我提起一桩陈年旧事。聊了几句,才知道他们有一笔40万的工资讨不回来,只好四处寻求帮助,算上今年,来自安徽的老张已经为40万的工钱奔波了5年。
老张是建筑工地的泥水工。2007年,他和老乡跟随浙江某公司到东北,参加抚顺市时代广场施工建设。由于资金等问题,时代广场的后期工程由三箭建设工程集团接管。
“当时三箭建设工程集团做出担保,说我们所有的工钱都能拿到。但是等整个工程都结束之后,还是有40万工资没有结清。”老张告诉记者,三箭建设工程集团总是说业主方没给结清工程款,剩余的工资没办法支付。
就这样,事情一直拖到现在,至今未能解决。“甲方没钱是你们之间的事情,我们只管找三箭建设工程集团讨要工钱行了。”这么多年下来,老张对于一些法律法规也懂了不少。
今年,老张决定不再跟三箭建设工程集团扯皮,直接投诉到劳动部门。但是事情已经过去5年,早已超过2年投诉时限。
“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但我们已经等了五年,五年的心酸血泪史谁又知道?我们唯一的奢望就是干完活你把属于我的血汗钱结给我,我们不喜欢瞎闹,我们不喜欢打着标语跑完市政府去睡大街。”老张说话时,情绪已经有些激动。
昨天,记者帮老张联系了三箭建设工程集团的负责人董国华。他承认40万工资没有支付给老张,也承认此前曾答应帮老张把这笔工资要回来,但这是老张他们此前在另外一家公司下面工作时拖欠下的,与三箭建设工程集团没有直接关系。
“我们也帮他联系过抚顺时代广场的业主方,但对方说没钱。为这件事,我还专门去了抚顺。”董国华说,抚顺时代广场与三箭建设工程集团的工程款去年才结清,当初在给时代广场业主方提供清单时,专门把老张等人的工资放在第一项,但业主方并没有给这笔钱。
时至今日,这件事还僵在那里,记者也曾经联系温州市住建委,但尚无回音。
农民工“伤不起” 维权成本无法用金钱衡量
讨薪维权日记:看到民生帮帮帮投诉平台上的每个投诉,我首先想到的是,他们为了维权,究竟付出了多少?权益受到损害,最终得到的是物质方面的赔偿,但他们在维权路上,身心俱疲。农民工,伤不起。
农民工为维权而奔波,他们同样要考虑成本问题。因为一旦走上维权路,他们就要付出许多原本不该付出的,包括时间、金钱、精力……损失有多有少,但无论维权成功与否,都意味着损失。
时间成本——维权时,时间是农民工最先考虑的问题。
前天,杭州的周师傅拨打本网的热线电话,称自己上个月在工地上操作卷扬机,一不小心手指头被卷了进去。因为没有签订劳动合同,他想知道自己该如何索赔。
按照工伤认定方面法律法规,记者也粗略地为周师傅进行了维权程序的计算:确认劳动关系,要经过一次劳动仲裁和两级法院审理,共三个程序阶段;申请工伤认定,一个行政程序阶段,不服认定结论的,要经过一次行政复议和两级法院行政诉讼;之后是进行工伤等级鉴定程序阶段。
工伤赔偿金额和相关待遇发生争议,还要经过一次劳动仲裁和两级法院审理,也是三个程序;最后是申请法院强制执行。
以上合计为12个程序阶段,全部下来时间可达5年以上。
即便每个流程都比较顺利,从受伤到维权成功,至少要等到伤势痊愈,工伤鉴定结果出炉,那也至少半年时间甚至更长。
在采访中,记者碰到过这样的企业老板,他宁愿欠员工的工资也不愿欠银行的钱。永康一家企业的负责人坦言,欠员工的钱过段时间还掉就没事了,对公司不会产生多少影响,但欠银行的钱会影响到企业的贷款记录,以后贷款都会遇到麻烦。“两害相较取其轻”,企业宁愿被员工骂,宁愿被劳动部门调查,也肯定会先把贷款还掉,而非先支付员工工资。正因为老板这样的想法,无形中给员工的维权增加了很多时间成本。
经济成本——维权,必然意味着个人利益已经受到侵害。
有时候,他们不得不选择放弃维权,因为得不偿失。
小魏是安徽人,到金华武义打工已经两年。去年由于老板拖欠一个同事的工资,同事上诉时需要他帮忙做证,结果老板以此为由扣压了他7000多块的工资。当时老板说得很好,承诺官司打完后结清工资。
他告诉记者,同事的官司如今以胜诉告终,但老板却依然扣押着他的工资。等他投诉到当地劳动部门,老板却拿出了小魏已经领取工资的收据,上面还有小魏本人的签名。因为缺乏有力证据,他能够做的,就是申请笔迹鉴定,进而申请劳动仲裁。
见识过同事的维权经历,考虑到如果继续维权可能遇到的难处,小魏犹豫了。
他给自己算了一笔账:笔迹鉴定要2000元,如果确实是老板伪造,这笔钱由老板出,但前提是自己需要亲自到金华市去申请;离开武义后,小魏到永康去上班,期间来回奔波,至少要花一个多星期的时间,只能跟现在的老板请假。
更让他后怕的是,此前所在的公司随时可能注销,意味着他所做的努力可能付诸东流。一旦公司注销,自己为此至少损失上万元。
“谢谢你们帮我联系部门,我害怕自己辛苦半天,最后白忙活一场,还是算了吧,就当吸取个教训。毕竟我现在的工作还算稳定,我不想因为这件事再丢掉这份工作。”权衡再三,小魏还是选择了放弃。
精神成本——农民工要维权,为此还要“预支”心灵的伤。
有时候,一旦踏上维权路,就如同踏上一条“不归路”,一人维权,多人关注,甚至牵动着全家人的神经。他们因此所受的“心”伤,用任何物质的东西都无法衡量。
老于是湖南人,曾经是一家名为“杭州宝丰工贸有限公司”的员工。一年多前,他和其他几位工友被派到金华,参与一个建筑项目。半年前,就在项目即将结束的时候,他们忽然无法联系上老板,老于意识到坏事了。
因为不懂法律法规,老于的讨薪路充满坎坷。
工程没有完工,他们也不能擅自离开,但也不能继续施工,只能在那里空耗时间,直到今天。他们在等20多万的工资,然而等了半年多,等来的却是老板跑掉的消息。
老于此前也曾向劳动部门投诉过,但苦于没有证据而作罢。如今有了证据,又险些被当成讨要工程款的“工具”——老板的代理人,竟然让老于向总承包方讨工资。如今,劳动部门还在积极帮老于协调,但进展并不是很顺利。
老于家就他一个人在外打工,父母子女都在老家湖南。
“为了拿到被拖欠的工资,我们从湖南到浙江,连过年都没有回家。有时候家里人打电话问我们过得好不好,我们也只能骗他们说自己过得很好,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家,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在向记者倾诉时,已经不惑之年的老于,难免有些哽咽。
社会成本——维权,耗费的不仅仅是个人资源,还有来自社会的成本。
除了农民工本人需要支付经济成本和时间成本外,政府部门同样要支付时间成本和经济成本。
《中国农民工维权成本调查报告》中曾经提到,为了索要回拖欠农民工的1000亿欠薪,整个社会需要付出至少3000亿的成本。尽管经过法律法规方面的修订,农民工在维权过程中的成本在逐步降低。但其消耗的社会成本,仍然是个不小的数目。
曾经有人计算过,一起农民工维权案件,从劳动监察大队接受举报到法院执行完毕,政府和司法机关至少需要付出13—25天的时间成本。但是实际上,政府实际付出的时间成本和经济成本都要远远高于上述数字。
今年11月,武义熟溪街道劳动保障管理所接到一起某公司发生群体性欠薪案件。原来,该公司因资金链断裂,拖欠工资总额80余万元,老板已经逃逸。
当时,相关部门一方面安抚在场情绪激动的职工,另一方面增加警力到场维持秩序。做好这些工作后,劳动部门连夜对工人近三个月的考勤记录进行排查,为结算支付员工3个月工资和后续的法律援助做好各项准备工作,直到第二天凌晨3点才将材料整理好。
通过街道、人力社保局、法院、公安多部门联手合作,三天后,公司员工每人领到2000元工资,剩余工资再由公司和相关部门继续筹集,事情也算暂时告一段落。
这只是众多农民工维权案件的一个。仅仅这一件事情,当地相关部门就出动人员数十人,无形中增加了不小的社会成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