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名跑了3年公安线的记者,我早就“认识”周莉红。她是杭州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法医。早到2006年3月27日邵逸夫医院停车场藏尸案,近到今年5月24日新风路一女子死于出租房的案件(本报均有报道),我在现场常常看到的那个忙进忙出的女法医原来就是她。
平常,我基本只和侦察员打交道,从没走近过幕后从事技术工作的法医。其实,现在公安破案特别讲究“证据链”的完整,法医这一环,起着承上启下的关键作用。这次,正因为换了角度,让我看到了另一个天地。5月21日晴
法医也讲“时效性”通宵达旦更寻常
我的心情有点忐忑,因为法医工作只在影视作品中见过。现实中,法医的工作真是这样吗?
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一个略瘦的中年女警随后走进了刑侦支队办公室。“这位就是周莉红。”接待我的刑警向我介绍。眼前这位女警戴着一副金边眼镜,一头短发,我对她的第一印象是:一个细致的人。
“到我的办公室聊聊?”没有过多的寒暄,周莉红带着我进了工作室。
“哦,她们是来实习的,你现在看到的步骤是法医的工作之一:制作鉴定书。”工作室里有3名女生,她们正埋头往一张长长的纸卷上贴照片。
照片上是一位男子,4月26日出了车祸,很不幸,5月4日因伤势过重去世。
“注意,尸体全貌的照片要有,损伤位置的照片要有……”周莉红对3名学生说。大概是她们干得不错,周莉红微笑着点了点头。
我看到旁边的桌子上还有一大叠照片。“鉴定书可以慢慢制作吗?”我问。
“和你们写新闻一样,时效性很强的,我们的工作如果停了,就不能给前方侦破的刑警提供最有力的信息。还有,死者家属的心情我们也要理解,他们大都希望快一点确定死因。”周莉红解释。
所以,加班对于法医来说是家常便饭,而且往往就是通宵达旦。“最长一次是两天两夜,专案组讨论案情了,我就靠着椅子眯一会儿。需要法医的鉴定结果了,我就醒过来。”那是发生在1996年的一起凶杀案,一家四口遇害,意味着法医要连续查看4位死者的情况,每名死者身上又有多处伤口。那天,周莉红仿佛听不到挂钟的滴答声,只是埋头工作。
那天,恰好是大年三十。
聊了快一个钟头,突然余杭几名刑警来找周姐,说要商量案子。我只好暂时合上了采访本。“法医就这样,说有事就有事了,半夜被叫起来也很多。”周莉红歉然地笑笑。
“要不明天上午和我一起进解剖室吧?我要确定一名死者的死因。”走前,周莉红对我说。
“解——剖——室——吗?”我一字一顿。晚上,我心里还在折腾。
5月22日有风
认清每块黑色物质一站就是两小时
去解剖室的路上,我不断对自己重复着一句话:我绝对是一名唯物主义者。
穿戴好如同进入手术室前的“装备”,我大着胆子弓背弯腰跟着周莉红走进了解剖室。事先,她和另一名参与解剖的法医已再三告诉我,死者为男性,是从河里打捞上来的,经过了冷冻处理。
周莉红和另一名法医以及3名实习生先脱下死者所有的衣物。“你们看,死者背上这些一毛钱硬币大小的红色斑点,应为鱼咬的痕迹。还有,注意到没有,死者是卷发……”周莉红迅速判断,还对身边的实习生讲解。
我一直把双手举在胸前,自认为这是很专业的举动。周莉红却说这样很容易触碰到其他人,从而把手套上的脏物沾到对方身上,是很不礼貌的。我这才放下了双手,可不一会儿,手又举起来了。这才知道自己有多紧张。
解剖到胃部了。周莉红用很小的镊子,一块一块地取出黑色物质。原来那是沾染了其他东西的冰渣。“一般人胃里不会有这么多水,而溺水的话会吸入大量的水,从而留在了胃里。尸体又经过了冰冻,所以吸入的水成了冰渣。”
我的手套上沾上了一些黑色、红色的物质,双手又一次下意识地举到了胸前。“是不是要洗手?”周莉红微笑了一下。她拿起了冲水的绿色皮管。我看到,她手套上沾的物质比我多多了。
解剖完毕,缝合了尸体上的开口,周莉红对记录员说:判定为溺水身亡。
我看了看时间,我们是上午9点半进解剖室的,现在是11点半。由于一直站着,解剖期间我只感觉腿酸,不自觉地常常要“稍息”一下,周莉红却一直站在解剖台前弯腰工作。
“累,连续解剖3具尸体我就吃不消了,腰……这个解剖台的高度是适合我的,要是台子太低或者我再高一点,就更吃力了。”周莉红微笑着捶了捶腰。
5月24日晴
每次鉴定慎之又慎渴望有人来反驳
现场——解剖——再去现场……最后制作鉴定书,这个过程周而复始。周莉红和她的法医同事们忙碌着。别的警种或许还能换个班,法医却不能。真的要换,也就是几张老面孔里的内部调剂。
“第一次解剖,你不害怕吗?”
“你还在回想前天的事?我当初是自己选择报考法医专业的,从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我就开始准备了,所以一直有心理暗示,我不怕。”周莉红是上海医科大学毕业的,她说现在在支队的几位实习生分别来自同济医科大、南京医学院、上海医大等高校。实习生们对这个问题的回答也都很朴素:自己选择的专业,所以不怕。“她们几个,要是有现场不让她们去,会生气的,呵呵,都很用功的。”其实,周莉红何尝不是一个用功的人呢?
我还想再“偷拳头”,周莉红回忆了几起印象深刻的案子。她先讲起去年发生在紫荆家园那起放火杀人案(本报去年10月13日、14日曾有连续报道)。“一进现场,就感觉一氧化碳的气味很浓。但是,一氧化碳中毒致死的,死者身上会呈现明显的樱桃红色,那起案件中另外死者身上都没有明显的樱桃红色或者很不明显,说明他们的死因不是一氧化碳中毒。这就为那一家人并非死于火灾提供了佐证。”周莉红的逻辑很清晰。
最近一起我全程关注的案件是刚刚侦破的拱墅区“3·31”杀人分尸案。那天下午4时,一男子在运河拱墅段发现了人形尸块。受害女子十指指甲,只有下半部有指甲油。
周莉红和几位同事经过仔细查看,判断女子生前很可能从事清洁工作。“我们觉得上半部指甲油是长期和水接触被洗掉的。”破案后,果然证实了法医们的推断。
“工作中我最希望有人来反驳我,”周莉红突然扯开了话题,“我们几乎每天都在做鉴定,可对于当事人来说或许这一次鉴定就能决定他的一辈子,所以我每一次鉴定都要谨慎再谨慎,而且希望有人反驳,这样思维更全面更不会出错。”
周大姐确实是个细致的人。
正聊着,周莉红的同学来电话了。“呵呵,跟我交流业务呢。”周莉红的大学同学分布在全国各地,很多也当了法医。
“你当了几年法医?” “13年。”
这是我问周莉红的第一个问题,我想把它写在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