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来看吴菊萍的时候，她笑得最开心。 《我和最美妈妈相处的12天》报道中所有的照片均由记者张姝用手机拍摄
吴菊萍，1980年出生的嘉兴王江泾小镇姑娘。2009年起，她和老公租住在白金海岸23栋10楼。间隔她家仅数十米之外，住着白金海岸22栋10楼的妞妞一家。
2011年7月2日中午，妞妞坠楼，吴菊萍伸手接住了这个邻居家的孩子。
从那一刻起，两个陌生的家庭走在了一起。
也是在当天下午3点半，我从部门主任的来电里第一次听说了这个温暖的故事。
因为采访，我结识了吴菊萍，和她相处已有12天，今天，我想说说这个只比我大三岁的“最美妈妈”，说说这12天里，大家可能还不知道的更多热心人平凡的、感人的故事。
谢谢你医生，太及时了
事情刚发生时，大家还没特意地去说吴菊萍是位“英雄”，她自己就更是没想过。
7月2日，我全家在千岛湖度假。3点半，主任来电，“张姝，有个采访你去下，一位妈妈伸手接了一个从10楼掉下来的女孩，手骨折了，送到了富阳中医骨伤医院。”
驱车从千岛湖往富阳赶，路上，编辑又来电，“报社里大伙听了这个事情，都很感动，你去看看她，买个果篮，表达我们的敬意吧。”
急性创伤第一时间修复蛮要紧，“周六，医院专家会不会休息？这家医院水平怎么样？要不要输血？”我满脑子都是这些问题。
我打电话给富阳市卫生局局长陆国民，向他求助。听完情况，陆局长说，“哎呀，估计骨折很严重，我赶紧找个专家帮她先看看手伤。富阳中医骨伤医院不错的，你可以放心。”
十分钟后，富阳中医骨伤医院金登峰副院长给我回电，“我刚从井冈山回来。我行李放一下，立即从家里去医院。”
5点半，我和金副院长轻轻推开吴菊萍的病房门。
护士正在帮吴菊萍挂盐水，护士抬头说，“副院长来了啊。”
吴菊萍老公小陈听了，赶紧站起身，上前紧紧握住金副院长的手，激动地说“谢谢你医生，太及时了。”
吴菊萍比我想象中要娇小，鹅蛋脸，1米60不到的小个子，裹在一件蓝底粉色红心的棉布小洋裙里。
病房小小的，隔壁床睡着个小伙子。看我像是要采访吴菊萍的样子，他说：“先让她休息下吧，救了人哩，她自己痛死了。”
我看得出吴菊萍很疼，她右手垫在左手下，面色有些苍白，嘴唇抿得紧紧的。
“有没有带枕头啥的，垫一下左手？”我问。
老公小陈两手一摊，“哪里来得及！我自个开车来，急着送她到医院。家里什么也没有带！”
金副院长向我使了个眼色，示意我出病房说病情。
我问金副院长，“她和男同志住一间病房，会不会不方便呀？”
金副院长说：“我也考虑到了，现在单人间都满了。这么好的妈妈，我去和单人间的病友商量下，先让出来给她住吧。”
我还没意识到“危险”这个问题
金副院长和我商量吴菊萍的病情。
他分析吴菊萍的片子说，“你看，左手尺桡骨，粉碎性骨折，断成三截，还有小碎骨头。冲击力多大啊。”
“你以前接过这类病例吗？治疗有没把握？”我问得有些直接。
金副院长思考了下，说“我见过大大小小尺桡骨骨折，像吴女士这样严重的，以前只在车祸伤中看到。我们治疗手伤经验很丰富，这类病人一年治二千例以上。陆局长叮嘱过我了，要拿出最好的本领来救她。”
这么严重的骨折片，其他医生也很少见过。办公室里，裘晓冬医生、胡兴忠医生围上来，大家七嘴八舌讨论，一致觉得“撞击的冲击力巨大，非常危险。”
我一时还没意识到“危险”这个问题，愣住了。
金副院长解释：“她绝对是冒着生命危险做这件好事的。因为被高空坠物砸到，意外太多了。万一风吹等因素影响下，孩子偏差一点点，落在吴女士的头上，她就可能当场死亡。落在她脖子上，她可能高位截瘫。”
金副院长说着说着，非常感慨，“我也是一位15岁孩子的爸爸。我非常敬佩吴女士，这就是母亲的伟大！”（下转A04版）
吴菊萍妈妈照顾女儿
同事送来的千纸鹤
张院长电话里拍板，医疗费全免了
2日晚上，金副院长给我打电话：“已经帮吴菊萍转到单人间了。她很不好意思，觉得给医院添了麻烦，蛮难为情的。”
“医药费大概要花多少啊？能不能便宜点呢？她老公去年刚创业，开了一家小装修公司，公司刚起步，业务还不大稳定。”我厚着脸皮向金副院长提要求。
金副院长说，“医院里的医生、护士听说吴菊萍的事后，都很感动。大家说，这么好的英雄妈妈，我们自己出钱，帮她把手治好吧。
“我想想，医院里最近几年一直在做慈善，为一些贫困家庭减免手术费。我就去报告张玉柱院长了。没想到，张院长电话里当场拍板，不要减免，5万块医疗费用，全部免了。”
“这个事情我刚告诉吴菊萍了，夫妻俩都很实在，一个劲地推辞，说已经麻烦医生看病了，怎么好免费呢……”
金副院长最后兴奋地说，“小张，告诉你个好消息。张玉柱院长很着急吴女士的伤，说尽快从北京赶回来的。”
一条被单，她一直没好意思要
吴菊萍性格爽朗，说话就笑，语速流畅。可对麻烦别人的事，她倒真犹犹豫豫。
7月3日，吴菊萍爸妈从嘉兴老家赶到医院看她，我也在病房里陪吴菊萍。
临走时，我问吴菊萍，有啥缺的，告诉我。她摇头。
第二天，我再去看她时，她很憔悴，脸色蜡黄。
她轻声跟我说，“夜里没有睡好。一个是想儿子了，平时晚上一到9点半，他都要喝我奶的，现在喝不到，不知道好不好。还有一个，病房里空调冷。我爸妈挤在一张床上，爸爸把被单都给妈妈盖了，他夜里冻着了，捂住嘴巴咳了一晚。”
我有些生气，“一条被单，这么小的事情，直接问护士台要不就得了？”她说：“大半夜的，人家护士可能在睡觉呢？吵醒多不好。”
“好了啦，好了啦，我会去要的。”她右手拉起我衣服，摇了摇，眼睛眨巴眨巴的。
我心里一软，说，“好好好，我去帮你拿吧。”她右手拍拍胸脯，说不用，我保证会去要的。
这条被单一直到7月12日，还没去要。
事后我了解，是吴爸爸说不用了，咳嗽好些了。吴菊萍还是不好意思开口多要一条被单。
7月12日傍晚，我忍不住，跑去护士台要。护士从库房里立即拿出一条新被单，我塞到了吴爸爸手里。
这十万元钱，怎么办？
对单位奖励她的20万，吴菊萍同样很纠结。
7月4日上午，吴菊萍要重新拍片，我又赶到医院。
病房里很安静。吴爸爸佝偻着背，瞧着窗外。吴妈妈垂下两只手，僵直地站着。吴菊萍微微皱眉，沉默。
“难道伤更重了？”
“不是，不是。”吴菊萍摇头，低声说：“刚才同事跟我说，单位要奖我20万。这个，领导的慰问信里是有说……”
吴菊萍有些不知所措，我安抚她说：“我帮你核实一下吧。”
拨通阿里巴巴公关部顾总监电话，对方回复，“对的！公司决定奖励吴菊萍20万，叫‘感动阿里奖’。另外，吴菊萍治疗期间算带薪假期，一直到她完全恢复为止。”
吴菊萍仰着头，对着天花板说：“我是个普通人，终究还是要回到普通生活去的。这几天，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媒体，这么多奖励，真有些不适应。”
吴菊萍老公小陈插嘴说：“我们夫妻俩都觉得，现在倒是妞妞最让人揪心啊。”
除了这20万，让吴菊萍大伤脑筋的还有——7月7日，一位企业家看望吴菊萍时，留下的十万元钱。
当晚11点，我接到小陈打来的电话，“张姝，你帮我们出出主意，这十万元钱，怎么办？菊萍和我第一感觉是，没必要拿，第二感觉是不好拿。”他电话里叹气声不断，呼吸声急促。
我当时也不知道怎么办，劝他先睡觉，再好好想一想。
12日去看吴菊萍，她又说起这10万元，“我想把这十万元给更需要的人，你也帮我想想，找些资料，看哪些人更合适？”吴菊萍派了一个任务给我。
那也是先救了再说啊，难道不救吗？
吴爸爸不爱说话，见到我，总是笑眯眯，点点头。
吴妈妈永远坐在病房角落里，领导来看望、记者来采访，她总是远远地看着女儿。
其他时间里，吴妈妈是个大忙人，眼里，手里，忙个不停。
她一会儿洗樱桃，先塞我手里一把，再给女儿一个；一会儿递给我一瓶水，再问吴菊萍渴不渴。
他们从不主动问病情，看我和吴菊萍的主管医生裘晓冬聊天，他们的表情很渴望，想问又不知道怎么问的样子。
我给他们画张图，告诉吴爸爸，什么是尺骨、什么是桡骨，可能影响手功能的骨桥是什么？他大多时间只是听，也不应。听到病情恢复得不错，总是那么几句话“医院好，医生好。”
我听到他回答的最长句子，是答一位病友的问题——
隔壁房间一位病友夸他，“你生了个好女儿啊。”
吴爸爸表情很不自然，略带尴尬地笑了笑。
病友表情夸张地问他：“你知道吗，你女儿万一没有接住孩子，反倒砸到脑袋了，会死的啊。”
吴爸爸愣住了，停了一会儿说，“那也是先救了再说啊。难道不救吗。我女儿只是碰巧遇上了，别人遇上也会救的。
她咬住被角
有点害羞，哧哧地笑了
7月3日开始，媒体蜂拥而至，各种荣誉接踵而来。吴菊萍很认真地问我，“大家是不是小题大做了？”
医院为了保证她休息，只在下午3点至4点开放访客探视的时间。
每天到这个时间，哗啦一下会涌进来很多媒体。
文字记者，摄影记者、摄像记者在病床周围挤成团，长枪短炮对着吴菊萍。媒体来自各地，最远的是中央电视台，相同的问题，吴菊萍答了一遍又一遍，额头刘海渐渐被汗水浸湿。
有一次，有记者叫来吴妈妈，“你赶紧拿块毛巾帮女儿擦一下。”吴菊萍听了，从妈妈手上抢过毛巾，刷刷两下，自己擦干净了。
我背地里揶揄她，“你怎么不配合一下呀？”她一笑，反问，“没必要呀，我右手不是好好的吗？”
吴菊萍部门里的同事，嘉兴当地老乡，中专时的同学、老师来看她，吴菊萍特别高兴。大家叫她说说，“救妞妞的那一刹那，想了些什么？”
她用求饶的口气说，“下意识就那么做了，真没想什么。
有同事问：你怎么知道你接得住啊？
她说：我也不知道接不接得住，但生了孩子就知道养个孩子不容易，所以还是要接一下看的。
同事们抬进来一个大纸箱子，有数百只五颜六色的千纸鹤，每只纸鹤上都写了祝福的话。
大家把千纸鹤粘贴在墙上，吴菊萍拦住她们，“不要贴完啊，我要转送给妞妞的，现在她最需要希望。”
我和吴菊萍说，省委赵洪祝书记、市委黄坤明书记都表扬你了，说你“平常时候看得出来、关键时刻豁得出去。”
她咬住被角，有点害羞，哧哧地笑了。
吴菊萍手法复位后疼得哭了，老公小陈心疼地给她擦眼泪。
的哥杨佰科给妞妞爸爸的留言
英雄嘴上说不紧张，心里在打鼓
7月6日，富阳市中医骨伤医院张玉柱院长为吴菊萍伤臂进行手法复位。当天上午，我陪伴吴菊萍完成了手法复位全程。
她嘴上说不紧张，心里在打鼓。
桌上满满一碗片儿川，塑料膜都没打开，显然没吃几口，面条僵住了。这碗面条是医院办公室董飞华主任特地到外面饭馆订的。
8:00不到，张玉柱院长和专家组来病房了。杉树皮、夹板、纱布、大剪子……看着金登峰副院长把手法复位的工具一样一样摆在病床上，吴菊萍似乎随时随地要哭出来。
老公小陈赶紧凑近她耳边，鼓励说：“麻药都打了，不会很痛的。”
裘晓冬医生开始清场，妈妈一边往外移步，一边小声念叨：女儿不怕不怕。
病房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张院长一手握住吴菊萍胳膊，一手拉住受伤手臂下端。他向金副院长使了一个眼神，突然用手一拉、一按压、一捏、一扳正，吴菊萍的哭叫声随即响起。
我还没回过神。张院长说：“好了！”
几位医生快速为吴菊萍敷上药膏，再用杉树皮小夹板加以固定。
吴菊萍好了伤疤忘了疼，复位好了，主动逗我们开心。
“我复位好了，左手好不好动一动？”她装作要动的样子。老公小陈知道她开玩笑，逗趣说，“对的对的，就和赵本山小品一样，没事，走两步！”
病房里充满了笑声，金副院长正拿着一块白棉布裹住吴菊萍的伤臂，在她脖子上系带子。这一笑，手一抖，把吴菊萍的头发也扎进去了。
菊萍笑话金院长，“看来你以后要多给你老婆扎辫子呀？”金院长自我检讨，“对对对，我是有些笨手笨脚的。”
的哥杨佰科，死活不肯收这300元钱
“手法复位后，还得拍片，判断骨折处手法复位情况。”
我们准备去X光室，刚把吴菊萍的病床推到门口，准备去X光室。妞妞爸爸到了。
他一个箭步，上前握住吴菊萍的右手，眼光落在受伤的左臂上。妞妞爸爸嘴唇动了动，两行眼泪流下来挂到脸上，身子径自跪下去。
老公小陈使劲把他往上拽，妞妞爸爸还是坚持要跪，他说：“我无论说什么，也没有办法表达我们全家对你的感激。这几天，我和老婆好几次失去信心时，一想到你，我们都很感激，是你给了妞妞不幸中的最大幸运。”
妞妞爸爸不断说着感激的话，吴菊萍打断他，哽咽地追问，“妞妞怎样了？”
“我早上出门的时候，医生找我们谈话，说孩子好一点起来了。”妞妞爸爸说。
吴菊萍突然哭了，说：“妞妞好起来，我也好起来了，我们两个都要好起来。”
妞妞爸爸要护送吴菊萍去X光室。一路上，只要有拐弯的地方，他就用身子挡着转角，生怕撞到病床，颠到吴菊萍的胳膊。
妞妞爸爸对我说：“老婆还留在儿保等消息。我真担心万一妞妞的情况突然变差，她一个人会顶不住。”他心里焦急着，但仍坚持等吴菊萍的拍片结果出来。
等待的时间里，妞妞爸爸托我帮他办件事，“小张，帮我把300元钱给医院门口的出租车司机，让他先回去吧。”
接下来的事，让我意外又感动。
的哥杨佰科，死活不肯收这300元钱。我和他在医院门口僵持了很久，他用近乎恳求的语气说：“我无意间听到孩子爸爸讲电话，才知道他是妞妞爸爸。我原先就不准备收他钱了，我天天看快报，关注妞妞和吴女士的情况，你就让我为他们做些好事情吧。我刚才去病房看吴女士，她不在。”（当时吴菊萍去拍片了。）
说着，他又从皮夹里拿出一百块，拍在我的手掌上，扭头就走。
我急了，拉住他，“你总得和妞妞爸爸说些什么吧？”他犹豫了一下，在我本子上写下：“我把这点钱留给你女儿治病吧。”
妞妞爸爸接过这400元钱，听我说完事情经过原委后，这个大块头男人，眼睛再一次红了。
回去的路上，我把杨师傅的电话给妞妞爸爸，拨通电话，他激动地叫了一声：“杨大哥！”
我想，我接下去的人生已经改变了
我开车送妞妞爸爸回省儿童医院的路上，他和我聊了很多。
他说，临走时，吴菊萍让他把千纸鹤放在妞妞的病房里。他打开千纸鹤给我看，认真地说，“最近几天，我每天都在感动，收到那么多的温暖。我想，我接下去的人生已经改变了。我要做些事情，回报社会。”
他把司机师傅留言的纸条从我采访本里撕下，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口袋。他说：“我以后给妞妞看，社会上有这么多人在爱她。”
他感慨，“有吴菊萍夫妻做邻居真是幸运。他们一家都很朴实，我要给他们钱，她老公生气了，‘你这不是打我的脸吗？’多实在的话啊。”
吴菊萍手伤稳定
预计三周后出院
昨天和张玉柱院长聊天，我问他，吴菊萍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啊？
张院长说，现在骨折的对位、对线情况良好，之前骨骼存在重叠和夹角的地方，已经基本消失了。如果两周内骨折端不移位，骨愈合情况较好，基本就可以确定保守治疗成功，不用手术了。预计三周后出院。
前天，卫生部王国强副部长交待我们，想尽一切办法帮助吴菊萍尽快回复，也尽力让她更舒适，在夹板里加了棉花。有些市民比我们想得还周到，有位大姐送来一个记忆棉枕头，我们加工了一下，垫在吴菊萍手下，效果不错。
昨天，妞妞的情况也很不错。我瞧着吴菊萍好像漂亮了不少。她吐了吐舌头，悄悄告诉我，“化了淡妆啦。上午妞妞爸爸来了短信，说妞妞情况还不错。我很开心，让护士帮我画了眉毛。”
据都市快报 记者 张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