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给汽车喷漆的吴居贵记者胡聪摄
12月10日,《嗨,都市快报》版登了一则读者来电,标题是《真是相同的经历不一样的人生啊》:
前日(12月8日)14:18,吴先生来电:我看到快报上汕头14个女工被烧死的新闻【注1】,我深有感触。2004年我在宁波打工,是一家汽车公司的车间主任。因为合同到期不想做了,我们二十多个工人要回家,公司不给我们结钱,还压着我的保证金。我们那时用香蕉水做油漆的,一气之下真想拿了香蕉水点火烧了。之后警察协调,公司把保证金退给我了。
第二年我就到杭州来了,现在我放弃这个行业,做汽车修理了。过得也还好,杭州做做十多万元一年,两个孩子都在杭州读书了,尽管我还是很恨那些黑心的老板,但一时不忍,一个年轻人的一辈子也就被毁了,还害了那么多无辜的人,关键时刻还是要把眼光放远。这个事情我有深刻体会,真是相同的经历,不一样的人生啊。
短短一则来电,浓缩了吴先生8年起伏跌宕的人生。当年一气之下的惊心动魄,后来“过得还好”的心满意足,还有那句“一时不忍,一辈子也就毁了”的刻骨体会,这一切都让人好奇,他这8年,怎样一路走来?又有着怎样的人生感悟?以下是他的详细口述。
年底到了
公司欠30个工友4万多元
我叫吴居贵,今年42岁,老家在江苏连云港的一个小镇龙苴(jū,因西楚霸王项羽派大将司马龙苴筑城迎战韩信而得名。记者注)镇。
高中没毕业,我就去了山东德州一家汽车改装厂,学了2年的汽车喷漆技术。毕业后,趁着年轻,去过广东、广西、海南还有重庆,2002年到了宁波,在宁波××汽车制造有限公司工作。
当时是在制造部二车间,车间是流水作业,从涂前处理、刮灰、打磨、上面漆到收尾。作为车间部主任,我手底下有近30个工友。说是工友,更像是兄弟,他们是我这几年在外面打工认识的,愿意和我一起在宁波打拼。
当时,我们和公司签了2年合同,合同到2004年末到期。到了2004年年末,公司的年终会议也开完了,其他车间不少工人已经陆续回家,听说公司董事长回香港过年了,车间里很冷清。
底下的工友都在问:“什么时候能回家过年?”“欠了三个月的工钱到底发不发?”当时大家一个月工资从700元到2500元不等,三个月工资再加上保证金,一共是4万多啊!我也很着急,几次找过公司领导,但始终没结果。
突然起了冲动
不给钱就点燃25公斤香蕉水
到了腊月二十左右,眼看就要过年了,工友们又开始议论工钱的事了,听得我心烦意乱,突然起了冲动:看来今天不表明态度,工钱是拿不到了!
我从车间顺手拿起一桶香蕉水,白色大塑料桶,满满25公斤,冲进公司财务室,对着里面的人大吼:“你们都出去,我要见领导,把工钱拿来,不然烧了公司全部的账。”我一边往地上泼香蕉水,一边喊道,财务室两个女人吓得出去报了警。
销售部经理过来拉着我,几个工友也拦着我,可是我不想回头了,这次一定要有个结果!几个人拦着我,我越是要往前冲,一只手拿着打火机,另一只手在挥动的时候,不小心抓花了销售经理的脸。
没多久,警察来了,老婆也来了。我被带到派出所,做了笔录,被警察批评教育了一番。回到公司后,几个公司领导和我协商,先拿出2万元,让员工回家过年。
事后冷静下来,我越想越后怕:这辈子除了打过两次架,我没和人急过,那天是怎么了?真要是放了火,老家爸妈怎么想?刚出生4个月的女儿怎么办?老婆还有孩子以后谁照顾?我不敢再想下去了。
在杭州打拼7年
从油漆工做到汽修店小老板
那件事后,我就离开了宁波来到杭州。先在一家4S店做油漆工,19天后就当上了组长,工资3000多元。
我当时还有一笔债,就是欠宁波工友的2万元。我用了2年多的时间,一笔一笔给那些工友打钱过去。那几年,又要付房租,又要付孩子学费,又要还债,日子过得很紧。在4S店做了一年后,我又换了工作,去了滨江的一家汽修店。
泼香蕉水的事,一直是我心头一个阴影。我有时想,那天万一真的点了火,说不定会烧到无辜的人。一想到这个,我就觉得很愧疚,那天举着打火机的画面,想起来心里就很恐惧,很难受。
后来,我看见报纸上说血库缺血,我就去献血了。献血那种做善事的感觉好像能让我从阴影中走出来,我坚持献了三年血,每次献过血后,心里都会好受一点。
我是2005年来的杭州,打了几年工后,慢慢手里有了点积蓄,也认识了一些朋友。这时,我就琢磨自己开家汽修店,2010年,我向老家同学借了点钱,加上修理厂认识的朋友帮忙,在东新路184号华驰汽修里租下了一间店铺【注2】。
我想告诉在外打拼的人
关键时刻还是要把眼光放远
现在我的店面扩大到三间,一共80多平米,手底下有三四个工人。他们都是外地人,年纪也小,20多岁,都是边学边做。
店面每天8点开门营业,晚上没有固定关门时间,看生意情况。生意稳定的话,一年能赚10多万。店面租金一年要6万,自己房租一年1万,员工平均一个月发工资2000元,包吃住。我是打工的出身,知道他们不容易,绝对不会欠薪【注3】。
我和老婆是1996年在重庆认识的,当年就结了婚。她一直很支持我,现在她也在杭州,从酒店服务员一直做到主管。两个孩子都在杭州读书了,大儿子念初二,小女儿念小学二年级,每天我都骑电动车送她上下学【注4】。
我在老家首付十多万,买了三室两厅的房,要是有能力,我还想在杭州买套房。
回想这8年,真的很感慨,那些最困难的日子,那些当初心里怎么都放不下的事情,现在都过去了,都放下了。
所以那天看了快报的报道,我特别想跟你们倾诉一下,我想告诉在外打拼的人,关键时刻还是要把眼光放远,千万不要为了一时冲动,赔上自己的青春和幸福。
另外,年底到了,我也很想对那些老板说,人心都是肉长的,想想那些跟你辛苦打拼的兄弟姐妹,多不容易!别拖欠他们的工资,让他们拿上工钱,过一个快快乐乐的新年【注5】。
【注1】 12月4日,汕头潮南区陈店镇一内衣厂突发火灾,起因是26岁的男工刘某跟老板在结算工资上有500元的出入,一气之下纵火,造成工厂里14人死亡,1人重伤。逝者多是尚未婚嫁的年轻女工。
【注2】吴居贵的店面叫“工大汽修”,三间铺子打通,位于华驰汽修市场11区。店门口待修的车有四五辆,修理铺的角落散放着大罐油漆和稀释剂,喷枪管子和工具随处可见。他有时也会亲自上阵,脱掉夹克,换上工作服,戴好防毒面具,钻进烤漆房喷漆。
【注3】 “吴师傅,喷哪个漆?”“吴师傅,要配哪几个颜色?”有个一脸稚气的小伙子,常常跑来找吴居贵问问题。他叫小魏,在吴居贵手下工作两年了。小魏不叫吴居贵老板而叫他师傅,他说:“我们师傅脾气很好,没见他发过火。”
小魏每月工资2000多元,他说师傅从来不拖欠工资,自己每年都能回家过年,“想过几天就几天,这里的生意,师傅都会自己搞定。”说起过年,他一脸憧憬。
【注4】吴居贵的办公桌清理得很干净,右手边堆着几本汽修书,一个鼓鼓的名片夹,一只茶杯,两个茶罐和一个笔筒。桌上最显眼的就是他妻子和女儿的合照,照片里穿白纱裙的妈妈手里抱着穿红格子裙的女儿,笑得特别灿烂。
【注5】年底到了,又到欠薪高发期。
11月3日,快报刊登报道,题为《杭州开通欠薪举报电话86612333 24小时有人值班接听3天有回音5天有结果》。
报道说,对恶意拖欠克扣工资的企业,造成群体性事件,有关部门将暂缓这个企业列入免检、免审范围;暂缓授予这个企业上市所需的合法经营证明;取消相关优惠政策待遇,并向社会公开曝光。
另外,拒不支付劳动报酬和因欠薪引发危害社会治安事件的,警方将严肃查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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