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梁漱溟
浙江在线08月24日讯 (钱江晚报记者 马黎)梁漱溟一生都在解答两个问题,一是人生问题,二是中国问题。
他出入于西方哲学、中国学问,探究东西方走向,儒家,是他找到的一个解决思路。至于后一个问题,他困惑良久。既然思想从刺激自己的问题中来,那么自然要回到行动中去解决。“特别为了中国问题,出路所指,赴之恐后;一生劳攘,亦可概见。”
他一生都是主动派,不是被动派,为中国问题找出路的行动,散落在《梁漱溟日记》中。
他辞掉北大教授的职务,奔走于广东、河南、山东做乡村建设实验10年,试图由乡村发出建构;抗战时期,书生冒险深入华北敌后游击区,亲见民众生活之苦;新中国成立后的土地改革、过渡时期总路线、新宪法的讨论等等,梁漱溟多次亲历,有时,甚至成了事件的中心人物。
儒家何为?这位知行合一的行动者,给出了他的答案。
31岁的他,下乡搞乡村建设
1924年,31岁的他,放着北大教授不做,跑到乡下去进行乡村建设,这让很多人不懂。
梁漱溟先用七八年的时间,到山东、广东、上海、山西、河南等地办学和考察。1931年3月,他落脚山东邹平县,成立了一个乡村建设研究院。过了两年,他索性把妻子和两个孩子也从北平接到邹平,同样是“平”,却是一个世界和另一个世界的区别。
邹平县城很小,一个百货店都没有,没有水电,吃的是井水,点的是油灯,当然也没有什么剧院影院之类的文化场所,平日县城里总是冷冷清清,基本上过的就是农村生活。梁漱溟平时在研究院与学生同吃同住,只是偶尔回趟家。
谁知,他一“建设”就是七年。
这段重要的日子,在日记里,却记录得很简单,梁漱溟用的是早年使用过的一本小记事本,首页写明购于1928年,其中的文字,更像是备忘录。
他和这个看似高大上的研究院,在农村里做了点什么?
复旦大学教授吕新雨说,除了治安、管理之外,研究院发展合作社,利用合作形式来引进科学技术,增加生产,提高农民收入。然后,就是创办乡学、村学,把教育社会化,也借此培养村民的政治习惯。
梁漱溟认为,学校应该是村人的聚会场所,受信赖、能办事的乡村领袖和全村居民常常聚在这里商量本村的事。事办好了,团体生活的新习惯也养成了。他们还成立了一些协会,相互监督、清除落后习俗,有的村还编写了《早起歌》,里面这样唱:“黑夜过去天破晓,朝日上升人起早,勤俭孝友,慈幼敬老,乡村风俗自好,力田而食,布衣亦尊,天下将太平了。”
邹平很快成为全国乡建运动的领头羊,儒家的义理,从课堂来到了乡村。
还是回到那个问题:梁漱溟的构想究竟是什么?
有人认为,他想将知识分子的理念带给农民,将一种新的生活方式带到农民生活中。但吕新雨认为,知识分子的角度并不重要。
她说,梁漱溟先生晚年经常写对联送给朋友,他讲心是开放的,对于当代世界的历史、政治,以及迫切的挑战要能够开放、回应,这才是儒家的使命,而不是某种上层路线或者是自我修养路线。
“我一直跟朋友说,今天的儒家如果不下乡,不去面对今天中国城乡巨大的变化,不在这个变化中,能够给出回应和有所行为的话,很容易沦为心灵鸡汤。儒学为社会重建提供资源和可能,这是今天儒学最关键的问题。”
华东师范大学教授顾红亮认为,梁漱溟在前一个阶段,解决的是东西文化的走向问题,而1930年代的乡建,是另一个阶段,但这两个阶段,不能断裂,必须联系起来看。
“乡村建设延续了他1920年代对东西文化哲学的思考。五四运动后,大家都想学西方,只有他认为,现在到了儒家文化复兴的时候,只有他觉悟到:世界文明的明天才是儒家文化的复兴。而这种声音赞成的人不多。”所以在梁漱溟看来,中国的出路只能根据中国已有的历史传统出发,要认识老中国,才能建设新中国。
从战乱中识得儒家精神的担当
这番温和迂缓的改良,因抗战爆发中止。
然而,面对残酷的战争,这位勇猛的书生又出发了。
1939年,梁漱溟从重庆出发,先到成都,经广元、汉中、宝鸡、西安、洛阳、阜阳等地最终入鲁,历时4个多月。关于抗战的日记,开始变得详细起来。
一路上他看到了些什么?
铁路、公路都在日军控制之下,中国军队如需穿越,只能在深夜急行军。他看到许多县城都被敌人掌握,许多土匪加入游击队;他看到各方面军队集中在敌人不到的地区,给养全取之于当地百姓;他看到有些地方八路军和国民党军已经开始火并。
顾红亮说,在这里,他看到了一个根本的问题——党派对立冲突。他急切回到后方想办法,找中共在重庆的代表谈话,找蒋介石本人谈话,他推动了第三方的联合,为此后创立的中国民主同盟奠定了基础。
“他介入中共和国民党的谈判斡旋,强调是团体的思想而不是党派思想,他反对用党派代替团队,他觉得中国最大的问题是需要整合,这是他30、40年代特别重要的思想。”吕新雨说。
梁漱溟去视察敌后游击区的日记,顾红亮印象深刻。这一年的日子,他写成了《敌后游击区域行程日志》,好几次遭遇日寇伪军,却总能化险为夷。暮年回忆这次敌后之行,他还感慨:“时任公常言‘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吾此行盖践之矣。”
这也包括在香港脱险的日子。1941年12月25日,香港战事结束,香港总督杨幕琦向日军投降。第二天,为了躲避日军的搜捕,梁漱溟搬到位于香港岛西环的广州知用中学的一个小学部居住,直到第二年2月,他才逃离香港脱离险境。回来时,他给儿子梁培宽、梁培恕写了一封信:“《人心与人生》等三本书要写成,我乃可以死得;现在则不能死。又今后的中国大局以至建国工作,亦正需要我;我不能死。”
吕新雨认为,他有强烈的救世情怀,把儒家精神渗透到了时代变幻的反应中,有一种儒家精神的担当。
1949年,新中国成立。
吕新雨说,新中国成立对梁先生的冲击非常大,“他觉得我原来预料这是不可能成功的,所以他建国之后有一本没有完成的书《建国之路》,进行了非常深刻地反省。梁漱溟接受采访说,他这个人一生最佩服的就是毛泽东。”
这一生,梁漱溟始终把自己的生命和时代联系,吕新雨认为,这是我们今天理解儒家思想很重要的一个基石,关乎我们怎么理解国家、民族和天下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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