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有故乡,因为根在那里,亲人在那里,我们生活的经验和记忆在那里。
春节,你回老家过年了吗?有没有到故乡的土地上去走一走,闻一闻泥土的气息?
江苏、安徽、湖南、福建、山东、山西、宁波……快报的记者,陆续为你捎回数百乃至数千公里之外自己家乡春天的消息。
腊月廿九,坐大巴,回苏北老家。大巴车开到润扬长江大桥,响起刘德华的《回家的路》,一车从杭州回家的人,先前还有点吵,突然就停了下来,我也望向窗外,江水浩渺,货船依旧满载缓行,有一群翅膀展开,比身躯还长的鸟,跨江飞向北岸的护堤树林。
看到那群鸟,我没有想刘德华到底多少年没上春晚了,而是想到了故乡的荠菜。这个联想的跨度有点大,但这却是我回家的路上,想得最成功的一件事。
我想起了80多岁的奶奶。我差不多8岁时,她带我到田里挖荠菜,一个竹篮,一把小铲,到杨树林里去。奶奶先教我认识什么是荠菜:叶子是花边的,薄,翠绿,茎上有一抹黑,埋在土里的根须白白的。
当时,还有个顺口溜是这么认荠菜的:锯齿叶,黑眉秆,一铲铲出白小辫……
那时候,还有一种植物,跟荠菜长得很像,叫“苋菇”,别的地方叫什么,有没有,我就不晓得了,但是不能吃,不仅味苦,要是误吃了,还会肚子疼。它偏偏就跟荠菜凑在一块,扎堆生长。
还有一句话是根据荠菜来认人品的:什么是苋菇,什么是荠菜,嚼一嚼看。
奶奶挖到一棵荠菜,都要给我看看,从叶子看到根。等我的竹篮里面,也有浅浅一层荠菜了,奶奶还拨拉一下看看,把混进去的苋菇挑出来,扔掉。然后,她还为了让我加快寻找、挖出荠菜的速度,催着说,赶紧挖,别被树上的鸟叼完了。
我记得很清楚,树上的确有鸟叽叽喳喳叫着、扑腾腾飞着,但没看到它们有一只下来叼荠菜的。回来,我问父亲,奶奶怎么说鸟会叼荠菜呢?父亲说,她是叫你干活快点,随便说的,你什么活干得慢都可能被鸟叼走。
但是有一天,小叔见到我,这个经常爬树探鸟巢的农村青年,纠正了父亲的说法。他说,有的鸟跟人一样,是要吃荠菜的。还有,野生荠菜多,人根本挖不完,等枯黄了,树林里还会有很多枯荠菜,喜鹊就要把它啄出来,叼到粗树枝搭建的巢里,老荠菜根比苋菇根软得多,窝里跟铺了白毛毯一样。
想到这里,我感觉自己已坐了五个小时的大巴车座,也像是铺了一个荠菜根做的白色毛毯。同时,想要给父亲打个电话,让他贴着耳朵跟奶奶说(奶奶快90岁了,耳朵不好,也有些糊涂了),孙子年三十能到家。顺便问一句父亲,现在田野里、树林里还能不能挖到野荠菜。父亲长长地“哦”了一声,说了句,行,他去看看。
我经停连云港一晚,第二天一大早坐了火车到徐州下面的一个小站停下。大年三十的车站里,客流已经少了,冷清的候客厅,挂着灯笼,喜庆又干净。但是,我在两根柱子上,看到了两个人的寻人启事,都是年龄大,又有老年痴呆症的人,迷路了,春节可能也不能回到家。这相当于小广告,但工作人员没有撕。“他们可能也是我们的一个乘客,再说,我们保不准哪一天,也像他们一样,老得找不到家了……”
一个多小时,回到了家里。奶奶身旁放着竹篮子,那里面竟然是半篮野荠菜,她正一点点把荠菜枯叶剥掉。妈妈说,奶奶现在荠菜挖不动了,她剥一阵子,就抬抬头看,你来了没有?
奶奶看见我了,她放下剥了一半的荠菜,笑盈盈的,不停拍打自己的手,那里有白白的荠菜根沾的泥,半天,很镇定地说,孙子回来了……
我瞬间有流泪的感觉,赶紧放下行李,拉住奶奶的手,蹲在她身边,跟她一起拣荠菜。我真的像找到了童年。
父亲也凑过来,他说,其它大菜都备好了,这道菜你一提起来,街上已经有大棚里养的了,想想还是没去,怕不是你想的那个味道。
父亲中午就拿着手电筒,骑车出去了。“野荠菜少了,怕半天时间不够炒一盘的,可能要多走路……”
他走了很多个麦田,又到另外一个镇上的树林里,一直到晚上八九点回来,提来了半篮子的荠菜。有许多荠菜真是打着电筒找到的。
大年三十的年夜饭,这盘开水烫出的野荠菜,拌着细碎的老豆腐,上桌了。我还叫来了当年爬树掏鸟巢的小叔。他在上海做了20年的装修工,他说喜鹊窝里的荠菜根须像毛毯。还叫来了大叔,他是家族里第一个大学生,在城里工作了近20年,可能也是吃不到野生荠菜的人。
这是近60岁的父亲,连同90岁的奶奶,最开心的一顿年夜饭。奶奶的牙齿已经咬不动荠菜了,但她拿着筷子,一个劲地把筷子往荠菜盘的方向点,说,吃、吃,这是孙子从杭州带来的荠菜……
奶奶糊涂了,但是这句话,大家听了都哈哈大笑起来,我听了心里很暖,奶奶记得我的去处,记得荠菜,这真好。(都市快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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