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早晨五点半，我一边吃着手抓饼一边东张西望，站在余杭勾庄水果批发市场大门口，等小田。

　　小田是我朋友的朋友。前天我和朋友微信聊天，说到现在朋友圈开店卖东西的真多啊，面膜化妆品衣服零食蛋糕，尤其是面膜……说着说着朋友就提到小田，说小田和她一样也是朝九晚五做五休二，人家每天早上去勾庄批些水果，在朋友圈卖卖，收入已经比工资还高了呢。

　　我说这是真的么，上班怎么会有时间卖东西，怎么送货，货存哪里，卖不完咋办……朋友说具体她也不清楚，感兴趣的话给你微信号自己去问问吧。

　　我加了小田，听小田说第二天一早要去勾庄进货，就自告奋勇跟去看看。小田说她一般5点半左右到。我想总要比她早到一点儿，前一晚手机闹钟上了三个，四点半第一次响，后面隔五分钟就响一次，终于在最后一个闹钟结束前勉强睁开了眼，这时窗外还黑洞洞的。

　　后来听小田说，自从去年年底开始在朋友圈卖水果，几乎每天早上都这么早起床。她家离勾庄近，可女孩子出门梳洗化妆时间更长，算起来也得五点多出门去。

　　小田开始卖水果也和她家离勾庄近有关。

　　勾庄是杭州最大的农副产品批发地，我有同事经常休息天开车去勾庄批发，听他说价钱比外面零买大约便宜三分之一。小田因为近经常去批，后来她单位同事知道，就让帮忙带，小田自己爱吃水果，也会挑，同事们觉得小田带的好吃又便宜，托她带的人就越来越多。后来太多小田就吃不消带了，几个同事说，你干脆开微店吧，我们也不好意思老让你白忙。

　　现在开店很容易，手机戳几下，这个叫“田觅果园”的微店就开起来了，付钱收钱也只要戳几下就行，但跑还要她自己跑。以前是给同事帮忙，可以由着自己去或不去，现在是做生意，刮风下雨节假日休息，都得坚持去(听到这里估计一大半像我一样既羡慕人家收入又不肯放弃睡懒觉的人会纷纷打消这个念头)。

　　手抓饼吃完时间不长，小田的小越野车来了。

　　她穿一件看去料子不错的玫红色薄呢大衣，走在周围几乎全是蹬三轮拉板车的人堆里十分显眼。

　　我说你早饭吃了没，小田笑着说不用，一会儿要吃很多水果。

　　果然吃了很多水果，准确地讲是尝，因为品种多，每样都来一点，吃到后来也有点胀胀的感觉。

　　尝是小田挑水果最重要的手段，排在后面的才是品种、外观和价格。在勾庄水果批发市场，我没发现一个职业水果贩子像她那样尝得仔细的。

　　长条形的批发市场分为东西两区，东区像中餐馆，人多拥挤，喧哗热闹，以本地和国产水果为主，大门口红通通遍地都是整篮的草莓。西区清静，高档和进口水果居多，就像西餐厅。

　　小田在西区待的时间远远超过东区，她的顾客群不是同事朋友就是朋友的朋友，经济条件教育水平审美情趣包括吃水果的口味，都跟她相差不多，小田自己吃水果就很讲究，有膨大剂嫌疑的草莓和人工催熟的香蕉几乎从不考虑，小田如果觉得好吃，她的顾客一般也不会觉得差，他们选择小田，其实就是放心地把自己的味觉体验授权让她代理。

　　信任往往意味着更重的责任，这也是小田每一次挑选品尝都格外仔细的主要原因。她说自己买来吃口味差点也不要紧，但是顾客吃了不可口的水果，虽然朋友圈里一般不会直说，但那种感觉会让她心里很不舒服。

　　小田要选四种水果：水仙芒、血橙、山竹和火龙果，都是前一天顾客在微信上预订的，钱先放在第三方支付平台，那边收到货同意后她这边才能收到款。

　　这几种都是进口水果，整整齐齐装在一只只漂亮盒子里。血橙山竹，不能光尝作为“展览”的样品，每一箱她都叫伙计打开，挑出一两个尝尝味道。水仙芒和火龙果，个头太大不能品尝，上面一层她挨个检查完，还要拿开中间覆盖的薄膜或草纸，仔细检查下面一层。

　　小伙计正说着“没问题啦”“都是一样的”时，就被小田在下层拐角处挑出一只有软烂痕迹的血橙。小伙计很年轻，顿时哑了口，含着羞惭的尴尬笑容看去竟有一丝妩媚，马上跑到旁边拿来两只又大又圆的血橙，填进箱子里作为补偿，还是被小田用手指点着笑骂——“奸商”。

　　小田说，进了这行她才发现，水真的是很深很深，就算她已经这么仔细，稍不留意也会被人算计。

　　去年小田刚入行时正是年底，进口车厘子铺天盖地，特别是“纯冰”这样的优质品种，市场需求大，抢得更厉害。有次她在一个打过多次交道的水果商那里拿了十几箱货，因为时间紧加上信任，就没挨个打开检查，回去就让人直接送货。等她把自己留的一箱打开一看，里面居然混着不少次品。小田对车厘子的新鲜度有个最基本的要求——咬上去要“脆”，但是那一箱的下层，不少已经发软，毫无疑问是鲜货里混进了存货。

　　小田马上打电话给送货员，停，没送的别送了，已经送的也追回来。

　　后来小田去找那家批发商，老板矢口否认“混了”。这当中又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老板心里清楚但故意装糊涂，另一种是他也被上家更大的批发商“蒙”了，上家或者装糊涂，或者又被再上家更大的批发商或者产地农民“蒙”了。

　　四种水果挑完买好，小伙计主动推荐起刚刚进的“丑八怪”，说这是真正的“不知火柑”，味道“非常好”“吃了就知道”。

　　小田以前没有卖过，尝过伙计递上的样品后眼前一亮。我接过小田递过来的一瓣咬下去，果然柔滑细腻酸甜可口，我们俩都点头不止。

　　小伙计搬来一箱，想放到车上。小田拦住，拆开盒子从下面取出一只，剥开一尝，马上紧闭一只眼，直说“酸，酸”。再剥一只，再尝，好了一点。小伙计又跑去搬来一箱，虽然还是比不上“展品”，但比前面一箱强了很多。小田决定买下这箱，但不打算放在朋友圈卖，因为“品质太不稳定，万一人家吃了酸的怎么办”，决定留一部分自己边吃边学，另一部分拿到单位让同事品尝评价。

　　大约上午7点半，小田进好货，开车回城南的单位上班。昨天她一共进了11箱水果，4箱是单位同事订的，去了把车停在地下车库，午休时大家去拿，半箱的两个人去分。还有两箱是同事给朋友带的，另外5箱是“外面的人”订的，大多不认识，是微信里的朋友或朋友的朋友介绍来的，这些都交给顺丰快递，400元以上包邮，400元以下自付邮费，十几到二十几元不等。

　　小田从中能挣多少利润？

　　听她说，大概比批来价钱高百分之十五卖出去，这15%包括了每天的早起跑去，一家家品尝对比，花的时间费的脑力精力，油费车耗，以及要和顾客积极回应，要找水果的相关文章贴在朋友圈推广……

　　每天这么跑跑弄弄，挣的钱真比工资还高？

　　小田说，过年前有的，而且不止，因为那是一年中最旺的时候，连一些公司单位都闻讯找到她，十几箱几十箱地订车厘子。过完年后，生意肯定不如年前，但是，“还行”。

　　其实，小田的老公开公司做生意，完全没必要让她为了挣钱，每天除工作外还把自己忙得像水果贩子。小田说她有时候内心也蛮“纠结”，赶上移动互联网创业这个风口，又能被那么多人认同，有种站在了时代风口浪尖的成就感。但另一方面，孩子还小，工作也忙，再弄个微店，一下班就盯牢了手机，跟孩子老公面对面时间更少，失去的和得到的，到底哪一头更重一些？

　　我当时也没想出个所以然，从勾庄回到单位，仔细又想了想，觉得小田的纠结，可能是现在很多人都有的烦恼。

　　其实，这就和她挑水果是一个道理。人应该跟上时代，就像好吃的水果必须新鲜。太忙或者太闲，又像水果太甜或者太酸，口味都不会太好，理想的平衡之道，应该和最理想的水果一样，酸中有甜，甜中带酸，既矛盾对立，又和谐统一。（都市快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