矗立在太湖边的月亮酒店成为湖州人呼唤“太湖不再‘倾斜’”的地标性建筑。
改革开放初期,浙江曾涌现出许多具有开拓创新精神的典型人物,值得深入分析的经济现象,将这些人和事见诸报端的经典名作曾在全国引发强烈反响,成为改革进程中一座座具有标志意义的里程碑。
30多年后,再次面临深改关键时期,那些经典报道中的人和事,对今天的改革有哪些启示意义?在经济环境、思想观念发生变化的当下,杭州都市圈正在书写怎样具有新时代意义的改革之举?本报今起推出系列报道,回眸经典,解读当下。
【经典回眸】
1993年是湖州经济发展史上一个值得铭记的岁月。这一年,湖州国民生产总值达到106亿元,首次跻身全国为数不多的GDP超百亿城市行列。在一片欢欣鼓舞声中,时任湖州日报记者蔡小伟,却通过对比发现,同是沿太湖城市的无锡、苏州不仅经济发展各项指标超过湖州,而且增长率与人均指标也远远高于湖州。这便意味着,位于太湖南岸的湖州不仅落后于北岸,而且差距在拉大。1994年,蔡小伟采写的《为了太湖不再“倾斜”》在当地刊发后,一石激起千层浪,引起强烈社会反响。报道指出,当地人思想上固步自封,心理上容易知足、贪求安逸,是最终根源,顷刻引发了一场解放思想大讨论,“为了太湖不再‘倾斜’”成为当时流行语。
从地图上看,太湖就像人的手心。北部苏、锡、常沿岸港湾曲折,犹如纤纤手指;南太湖则像极了手掌光滑的弧形轮廓,一马平川。
站在湖州渔人码头,举目远眺,太湖如海一样烟波浩渺,粼粼波光之上,帆影点点。
不同的沿岸地貌,不同的市民性格,不同的发展模式……造就了不同的经济发展水平:
1993年,湖州GDP首破百亿元,苏州、无锡达400多亿元;2014年湖州GDP为1956亿元,苏州常熟市已破2000亿元。若以GDP论英雄,湖州未及苏南一个县级市。
太湖的“倾斜”深深刺痛湖州人的心。十多年来,北有以外向型经济著称的“苏南模式”,南有民营经济活跃的“温台模式”,在差异化竞争率先亮剑的长三角,奔跑着的湖州踏出了一条怎样的追赶之路?
耐人寻味的太湖“跷跷板”所引发的思想观念与发展模式大讨论,20年来历久弥新。并在当下生出新的时代追问——究竟该用怎样的科学体系衡量?太湖“倾斜”向何方?
湖州之殇——“村村冒烟”追赶GDP
建设者说:“太湖边还有湖州!”
2006年8月1日,时任浙江省委书记习近平前往太湖调研,在座谈会上,习书记说道:“为什么大家对湖州印象不深啊?就是到了湖州不见湖!”
拥有64公里太湖岸线的湖州,怎会“不见湖”?南太湖第一批建设者李东民印象深刻,“早年太湖边满目荒滩,没有路通到这里。”
南太湖畔的小梅村村支书沈伯冬,对早年太湖的“倾斜”有直观的感受,船行几十里,“看到洋气的高楼就是苏州、无锡,咱们南太湖只有青青的芦苇秆子!”
南太湖开发起步晚有历史原因,解放后,太湖水域属江苏管辖,直到2000年两省签署勘界协议,其中300平方公里水域开发使用权才归浙江所有。其次,湖州交通处于环太湖末梢,直到同年杭宁高速通车,才实现高速零突破。
1994年,时任湖州日报记者蔡小伟《为了太湖不再“倾斜”》一文,在环太湖地区引起强烈震动,并掀起了南太湖第一轮开发。
次年,苏锡常湖沿湖四城市在刚刚落成的湖州太湖山庄举办论坛,第一次提出共同保护开发理念。“一下子把太湖边上原来不太瞩目的湖州引入时人视野。”与会者李东民回忆,“大家发现,原来太湖边还有湖州!”
1997年,李东民受邀筹建太湖乐园,并出任总经理。打着赤脚的他,在荒滩上有些犹疑。“当我拨开芦苇,看到像海一样浩淼的太湖时,顿时心里只有一个字——来!”
太湖山庄与太湖乐园带来了人气,小梅村人用24条水泥船建起了闻名遐迩的湖鲜街。
入夜,霓虹闪烁的招牌吸引着对它又爱又恨的湖州人一次次光顾。食客忆及:“吃着鲜,闻着臭!”“往湖里一瞧,胃口都没了。”湖鲜街年均客流量达20万人次,每年5万吨厨厕污水直排太湖。
与客流同时增长的,还有工业经济。雀立水泥厂、瑞森纸厂、鼎立印染厂等一大批工业企业立在了太湖南岸。一时间,“村村点火、处处冒烟”,占湖州工业增加值5%-7%的印染、造纸、制革、化工,污染排放最高可达70%,粗放型经济大发展在湖州掀起了速度拉动型的增长模式。
伴随着苕溪两岸“嘭嘭”的开矿声,湖州GDP也一路快赶:2003年GDP为488.97亿元,2007年895.94亿元……
湖州之困——山重水复疑无路
管理者说:“没画好蓝图,宁愿等一等”
“南太湖开发、治理、保护是一个综合性问题。”在2006年太湖调研座谈会上,习书记说,湖州因湖而得名,“但是如果不利用好湖、不开发好湖,就得换名字了。”
书记的话语有些严厉,也引发了湖州人“为了太湖不再‘倾斜’”追赶之路的深层思考:该不该沿着老路走下去?
“我们这代人接受的教育是人定胜天。”李东民回忆,一开发太湖,自然就给了个下马威——太湖乐园开张第一天,台风把游乐设施都掀光了,长堤刮开10米缺口。“人与自然是不能斗的!要敬畏自然。”
粗放型开发使湖州生态逼近了警戒线。自南向北流入太湖的苕溪边的石矿企业导致绿水变浑,湖州市环保局局长朱鸿说,清洗石料导致淤泥沉积,河床在35年内抬高了2米。
水污染导致太湖蓝藻逐年增长,银鱼等“太湖三宝”日益减少。世代从太湖里舀水喝的小梅村人,遭遇“守着太湖没水喝”的窘境,沈伯冬带领村民在住家船上接通了自来水。
“上世纪80年代出湖捕鱼,一夜能捕250公斤银鱼,到上世纪90年代后期,一夜能捕上50公斤就很不错了。”村民居晓荣与村里的壮劳力一起被迫外出跑船。
“那时候哪里像个度假区啊!”一名村民指着一桩设计感很强的大楼说,“这里曾是震洲纸业的烂尾楼!”
“表面在水上,根子在岸上。”度假区管委会主任葛伟接过话茬,“过去,我们廉价出卖了祖宗留下的青山绿水,养了一大批‘愚公’。”
痛定思痛,一场铁腕治污席卷南太湖之滨:投入20多亿元关闭太湖沿岸三狮水泥厂、鼎立印染厂等工业涉污企业;投入3亿元实施渔民上岸工程;投入6亿元拆除湖鲜街;2.7亿元实施生态修复治理……
不破不立,从破到立需要建设周期,转型阵痛期也引来各种不解:
“这两年太湖弄点啥啊不晓得,白相的地方,吃饭地方啊没了!”有百姓议论。
“企业搬得那么远,多不方便!”有老板抱怨。
“关掉这么多工业企业,经济怎么发展?”也有官员疑惑。
……
顶着压力,南太湖将治污进行到底。“可以拍着胸脯说,55.3平方公里的度假区,现在没有向太湖排放一滴污水!”度假区相关负责人说。
破后怎样立?又是个问题。“如果大开发大卖地,可以有立竿见影的效益,那么多企业想进来啊!”李东民说。
在这个关键节点上,南太湖开发的管理者却放缓了发展脚步。“要做好文章,首先要画一幅好蓝图。”但是几年下来,湖州并未找到经济发展的突破口,“湖州经济往哪个方向发展?南太湖究竟定位如何?引进什么产业?不能再做低水平开发了,在未想好道路前,宁愿等一等。”
湖州之路——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
投资者说:“与城市发展理念对上了眼”
这一等为南太湖二次开发留出了后发优势。“环太湖一圈,从旅游开发角度讲,别的地方开发已经到一定程度了,你们这里还是原生态,本身就是个宝。”2006年习书记调研南太湖时说道,“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
这番重要讲话为南太湖开发指明了路径。次年,湖州提出了建设现代化生态型滨湖大城市的目标。
然而,这条路怎么走?砍掉几个山头,产生的效益显而易见,绿水青山怎样变成金山银山?当时人们并不理解生态能带来红利。
这时,有人发现小梅村渔民上岸的码头,立起了一块巨石,上书“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红色的隶书字体,厚重而大气。
这是2010年10月。面对民间云涌的思想观念碰撞,管理者欲镌石明志,警醒世人。“借此立志沿着这条路走下去,我们要算一笔长期的账,科学的账。”葛伟说,南太湖最终想为长三角市民提供一个中心花园。
2013年9月,湖南鑫远投资集团副总裁贺韧来到湖州,途经小梅村,这块巨石给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这座城市的发展理念,与公司准备打造的健康服务产业非常契合。”
当年10月,太湖国际健康城项目方案得到湖州认可。次年3月,投资百亿元的这一项目正式签约。“这么大的投资,这么短的时间签约,对上眼了。”贺韧笑着说。
从量的追赶,到质的追赶,湖州人叫响了“从苕溪时代走向太湖时代”的口号。
在度假区纪工委书记沈小强的办公柜里有一摞图册,为南太湖开发留下了注脚。“2009年做画册,愁死了,没好图啊!”没好图的背后是没有优质生态休闲项目。
随后沈小强见证了这里发生翻天覆的变化:中国内湖最大的游艇俱乐部、四季花开的郁金香主题公园等一批“高大上”项目相继落户……2013年,飞洲集团投资60亿元的月亮酒店正式开业,南太湖一跃成为湖州人的“城市客厅”。
湖州之梦——“让太湖换个方向‘倾斜’”
决策者说:“沿着这条路走下去”
十年前,时任浙江省委书记习近平在安吉天荒坪余村考察时,首次提出了“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科学论断。次年,当他在一个晴好的夏日,穿着白衬衣调研太湖时第一次对此有了具体论述:“要实现双赢,既要保护生态,也要发展经济……”
近十年来,湖州上下如何齐心沿着这条路走?背后的行政推手是,湖州在全国率先提出并坚持绿色GDP考核——生态环境有6分,GDP只有2分。
各地争创GDP之时,此举引发了强烈震动。时任湖州市委书记杨仁争在不同场合说,主要因为:现行政绩考核存有种种弊端,“GDP成了‘一俊遮百丑’的硬指标。”
外界也有舆论认为,湖州是“拼不过就放弃”。一个不争的事实是,从经济总量上看,在“太湖赛跑”中,经过多年追赶,湖州与苏锡常的差距并未缩小,在整个浙江也位列“第四阵营”。
对此,湖州一名官员表示,长三角并不需要第二个苏州,但需要一座富有特色的美丽湖州,这是湖州个性城市的主动追求。
湖州人将这种发展模式形容为“生态+”——把生态文明融入经济、政治、文化、社会建设各方面和全过程。
也有人担心,“绿色GDP”是否会影响经济增长?统计数据显示,近年来湖州一直高于或持平全省经济增长速度。
去年,湖州荣获了全国首个地级市生态文明先行示范区。时任湖州市委书记马以说,湖州要做一个“有说服力”的示范城市——经济发展水平高,又保持生态文明先行示范。
沿着这条路,湖州经济结构也发生了根本性变化。通过大力发展新兴绿色产业和改造提升传统产业,纺织业、非金属矿物制品业占比由2006年的26.9%下降到去年的19.3%。
绿水青山带来了生态红利。以小梅村人为例,如今尝到了太湖水的甜头。去年一年当地来了430万游客,年轻渔民居小荣回湖上开起了游艇;老渔民姚国应打理湖上帆船,一年收入5万元;太湖水质已达三类水标准,蓝藻从6年前的1.8万吨减少到去年的1700吨,打捞蓝藻的姚国荣做起了河道保洁……
刚刚履新的湖州市委书记裘东耀,甫一上任就强调,湖州要坚定不移照着“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这条路走下去,全力当好生态文明建设的排头兵。
跨过20年的追赶路,在“太湖‘倾斜’向何方”这个开放式命题中,人们发现,如果换个角度考量,湖州人“让太湖换个方向‘倾斜’”的呼唤似乎并不遥远。
一部南太湖变迁史,印证了奔跑着的湖州旋式上升、波浪式前进的发展之路,这正是我省各地转变思想观念,一任接着一任干,“摸着石头过河”探寻科学发展路径的真实写照,也是绘就“两美浙江”蓝图的生动实践!
记者手记
太湖之路
老百姓说:“太湖边最好的去处在湖州”
太湖边有什么好去处?
若在20年前,人们会不约而同地回答:苏州乐园。这是长三角老牌的游乐场,在无数人童年里留下美好记忆。
现在,闪现在人们脑海中的,也许会是月亮酒店。它是一座开业才两年多的超五星酒店。
但在环太湖发展格局中,它又不仅仅是一座酒店。它犹如一个圆形砝码,重重地落在太湖天平的南端,成为湖州人呼唤“太湖不再‘倾斜’”的地标性建筑。
晚风拂面,闪耀七彩光芒的月亮酒店,与天上的月亮以及水中的倒影,交相辉映,宛若胜境。通往酒店的栈桥下,停泊的汽车像长龙一样,延伸到亮着红色中国结路灯的太湖路。
此情此景,让我想起李东民与他的太湖路故事:早年,他初来太湖边时,根本没有路;上世纪80年代末,为解决三狮水泥厂的运输问题,筑起一条石子路。从市区的港湖大厦到度假区上班,李东民一路要颠簸40多分钟;1999年,为了迎接湖州承办的第一项全国性赛事——极限运动会,当地政府在石子路基础上,修筑了单向两车道的太湖路。不过,大赛开办时只完工了半幅路。从此,李东民的上班之路缩短到半小时;2008年,太湖路拓宽为双向4车道。
“噶宽的路,谁来开啊?”路刚修完,坊间议论纷纷。另一名在此地工作的沈先生,晚上下班开车在太湖路上,感觉空荡得可以“飙车”了。“什么时候这里堵车了,说明经济起来了。”
沈先生的这句玩笑话在去年中秋成为现实,“4万辆车堵了4个多小时。”今年5月1日当天车流量达到了7万辆次。如今,第二条、第三条“太湖路”正在规划。
是什么让原本没有路的南太湖筑起如此美丽的太湖路?又是什么让没有人气的太湖路,成为涌动着人流、物流、资金流的黄金大道?
守得一方绿水青山。这是湖州的太湖之路。(杭州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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