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在线09月28日讯 昨天下午,老教授平静地躺在浙大一院急诊病床上,虚弱,消瘦,脸色蜡黄。护工剥了葡萄给他吃,女儿女婿陪在身边。
急诊科宁主任讲了下教授的病情。他是前天下午4点55分120急救车送来的,当时发着低烧,体温37.7℃。因为长时间压迫,后背褥疮比较严重,直径大约15厘米。经CT检查,肺部有感染炎症,血压、血糖、心肌酶等指标正常,精神状态不好,意识时而清醒时而迷糊。医院召集了几个科室专家联合会诊,具体情况要等第二天做完脑部磁共振才能明确。
“社区打电话给我时,我们当时已经往坏处想了,但是没想到,结果会这么坏。”教授的女儿说。她和丈夫工作生活都在西安,一年有几次来杭州看望爸爸。
“我还没满周岁的时候,爸爸妈妈就离婚了,我跟着妈妈一直在西安生活。爸爸后来也有了自己的家庭。我和爸爸前面很多年都没联系,直到十几年前,爸爸生了场重病,妈妈告诉我,我才跟爸爸联系上,因为爸爸只有我一个孩子。
“从那时候开始,我们经常打电话,爸爸每隔几天就会给我打个电话,聊聊天。因为工作关系,我经常到杭州和上海出差,如果来杭州,就约爸爸出去吃饭见面。”
教授女儿说,她和爸爸的上一次见面,是今年4月15日。那天她到杭州,约了爸爸一起吃饭,那时爸爸精神状态还是很好。
8月份,她陪7岁的儿子去日本参加钢琴巡演,爸爸希望她能来杭州一趟,她实在抽不出时间,于是答应说从日本回来就来看他。但后来工作特别忙,就又说等中秋节再来看他。万万没想到,这一次父女见面的情景会是这样。
父女俩最后一次通话是20多天前。
“我给爸爸打电话,他好像有急事,跟我说马上给我回过来,但过了很久,他都没回电话,我想可能出去买菜没带手机。后来又打了好几个,手机是通的,一直没人接。后来再打,就关机了。
“当时我没太在意,心想可能手机没电了。我又打座机,通的,也没人接。又过了几天,座机也打不通了,我开始紧张起来,感觉可能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教授女儿把心中的不安告诉丈夫,丈夫马上联系了一位杭州朋友,委托他去御跸苑小区看看。
9月20日,朋友找到教授家,敲门很久,一直没人回应,找到社区。
那天,御跸社区郑主任听说了情况,联系了民警,跑去敲门,敲了很久,教授老伴开了门,她说教授去亲戚家了,有事以后再说。
9月24日,社区发中秋节月饼,这是浙大保持多年的老传统。郑主任说,教授老伴那天去了,她也是浙大退休人员,领走了自己的一份。让她把教授的月饼也一块儿领回去,老太太拒绝了,说,他领他的我领我的,我们一直都是这样。后来经过劝说,老太太才把两个人的月饼领回去。
联系不上教授,郑主任一直不放心,又去了教授家,门没敲开,却看到门口贴着纸条,有手机号码——教授女婿的朋友那天临走前在门上留的,让教授看到纸条马上和女婿联系——郑主任打过去,通过这个朋友,联系上教授的女儿。
“她人在西安,我叫她最好还是回杭州一趟,因为教授本人一直没法联系上。”
9月25日晚,那位尽责的朋友再次来到教授家,使劲敲门很久,依然没人回应,从楼下看了看,屋里漆黑一片,连一丝灯光也没有。
26日一早,女儿乘坐最早的航班,从西安飞到杭州。
下午,教授女儿、郑主任带着社区工作人员,还有派出所民警,一起来到教授家。
在现场的邻居小周回忆了当时的情景。
民警在门外喊:老太太,你把门开一开,我是派出所的,来确认一下你和老伴是否身体安好。
里面传来老太太的声音:不需要,我们很好,你们明天再来吧。
女儿要求民警把门撬开,民警继续敲门:不行,今天必须开门,你不开门我们就撬门了。
我犯了什么法,你要来撬门,我都这把年纪了,就在这里,跑不了。屋里传来老太太激动的声音。
在女儿的坚持下,民警叫来锁匠,锁匠撬掉门把手,发现里面被反锁,要想打开门,必须把锁整个撬掉,换锁要花大约500元。民警和女儿交换了一下眼色,让锁匠继续。
锁匠拿出斧头钳子开始破门,屋里的教授老伴大声抗议。民警再次要求老太太主动开门,她仍不肯开,在门里咚咚咚捶了起来。
前天下午3点40分,锁撬开了。
“太惨了!”郑主任说:“老人背上都是疮,下身都是粪便,周围全是苍蝇、蚊子,阳台上到处都是垃圾……”
而老太太,戴着眼镜,面无表情,坐在客厅小板凳上。民警问,你老伴呢?老太太扭过头没有答话,手里扯着一根白线。
后来被问到老伴的事,老太太突然情绪激动:“事情不是我搞砸的,你们进来我心里的石头也落下了,是他自己一步步走过去的,我怎么会不给他饭吃,他吃得比我还要好。”
一名老邻居低声劝老太太,怎么能对老头子那样。老太太手里绞着那段白线,抬起头,一连说了好几个“一言难尽”。
老太太说,自己和老伴是分房睡的,通阳台那间是老伴的房,她住隔壁那间,两个人一直各过各的,互不干涉。
“老人躺在地上,看到我们进来,眼睛睁开了下,用手撑在地上,想站起来,但还是不行,看到进来的有几个女同志,老人又吃力地把周围的旧报纸往自己光着的身上揽……”
“看到这个光景,教授女儿哭得很厉害,嘴巴抽搐着喊爸爸爸爸,老人很吃力地回了句,哎。”郑主任回忆说。
“当时现场有人问教授,你都这样了,怎么不喊救命啊,在阳台上一喊,肯定有人听得见。当时教授说了三个字,丢人啊。”
教授女儿说,爸爸是复旦大学毕业,后来一直在浙大教书,当了教授和博士生导师,中央电视台好几个主持人都是他的学生。性格幽默开朗,朋友和学生都喜欢和他聊天。
“爸爸年轻时身体很好,在复旦大学时就是校运动队的,个子有1米81。”
女婿说,岳父是个儒雅的人,每天都把自己收拾得很干净,任何时候衣服都干净整洁。思路敏捷,记性也好,和他谈论一些社会事件时,数据引用都非常精确。后来年纪大了,腿脚有点不利索,背有点驼,走路有些迟缓。每天还是会下楼转转,去菜场买菜,回来做饭。
谈到爸爸的老伴,自己的继母,教授女儿说,她们只见过两次面。
“爸爸的婚姻和感情我一直没有过问太多,作为女儿,我觉得应该尽到女儿的义务,但他家庭生活的细节,我真的没有过多关注。”
谈到继母,女婿觉得,老太太性格有些孤僻,不太合群,平时呆在家里不太出去。感觉对人比较冷漠,跟她打招呼也不爱理人。
事发当天一位邻居谈到教授老伴时说,“我觉得她人蛮好的,对谁都客客气气。”很多小区邻居对教授家出了这样的事感到惊诧,无法理解。
教授女儿说,爸爸和继母结婚快四十年,一直没有孩子。他们有个养子,今年40多岁,昨天在医院她第一次见到。
教授女婿说,那天他委托朋友去家里敲门,曾有隔壁邻居闻声开门说,9月18日那天,听一个男的在门外叫“爸爸”,后来门开了,再后来就没动静了。现在想来,当时叫门的可能就是这个养子。
住在御跸苑的很多是浙大退休老教授,洪阿姨过去是副教授,认识老教授16年了,平时来往蛮多。
洪阿姨说,教授老伴退休前在浙大另一个院系办公室工作,婚后两人感情不太好。
几位邻居说,他们每天看到教授和老伴各自分开出去买菜,至少有十多年了。
“他们两个都蛮节约的,都是去建国路上的乐购超市,专挑便宜的买。”一位邻居说。
洪阿姨说,就她知道,教授和老伴分开睡也有十多年了。有时候她送一些速冻食品给教授,他都放在客厅冰箱。有一次,她碰到教授老伴,顺便说了一句,速冻食品要尽快吃掉,教授老伴回了一句,“那是他的冰箱,又不是我的冰箱。”
“教授性格很温和,从来不会跟我们讲他老伴的情况。”洪阿姨说。
洪阿姨还说了一个情况,8月份的时候教授被车子撞了一下,脚受伤了,几乎走不了路。
“昨天爸爸自己说,他已经两天没有沾过一滴水了。”女儿说,她猜想爸爸很可能在阳台上摔倒了起不来,老太太给了一点吃的,饼干或者月饼什么的,不然撑不了这么多天。
教授女婿说,老人家最后可能没什么吃的了,就开始胡乱抓到什么就吃什么。“刚才他把测氧饱和度的夹子往嘴巴里塞,护工阿姨拦都拦不住。”
女儿说,来医院当天晚上,爸爸情绪还很不稳定,他认出我以后,一句话都不说,谁问他他都不开口。
昨天早上,教授睁开眼睛,情绪明显好了些。女儿向记者复原了父女间的一段对话。
女儿说:爸爸,你好坚强啊!这么多天,你真的很坚强!你是不是没有见到我,你就一直撑着?
教授说:是的,我用一种意志力把自己控制着。
女儿哭了,说:你好棒!
教授说,我终于从另一个世界走出来了。
女儿说,如果不行,我就带你回西安去,我来照顾你。
教授笑了笑说,好呀,那个家是不能再回去了……
“现在爸爸能一直跟我聊天,我问他点点是谁,他说点点是我外孙啊。他跟我说话可以说很多,就是不能提那件事,一提到这十几天的事,他就不吭声了。”女儿说,整件事情的原委,她现在还不想问爸爸,再等个三五天,等他情绪好一点了,再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个事情应该有个结果,我们要给老爷子讨个公道。”女婿说。(都市快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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