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在线05月15日讯 (钱江晚报记者 陈淡宁)柴埠村其实从未消失。
皇甫翊炳还记得,90后小伙子姚颖康,带着自己从村民口中采访记录的口述稿登门时的场景。
“那个时候,我知道我可以写了。”皇甫翊炳说。
姚颖康让皇甫翊炳觉得,只要还有一个年轻人在乎,柴埠村的记忆就值得留下来。
于是,皇甫翊炳的柴埠村史,就以姚颖康、李冰莹和陈焕尧三个90后的年轻人的资料为最初的蓝本——这份资料,是三个年轻人利用课余时间,历时八个多月,走访已经散居在周边村庄的柴埠村民而成。
姚颖康说:“想做这个的理由其实很简单,我喜欢这个村,而它已经没有了。”
当一本200多页的口述史由一位76岁的老人与一位23岁的年轻人共同酝酿推出之后,柴埠的地理方位、神话故事,柴埠新貌、村民的衣食住行都有了安放之处。
这座已然消失的村庄,就这样留存了下来。
柴埠村不复存在,但曾经热闹的码头、清香的米粿,有所安放
他们耗时三年,为自己的村庄留住过去
一个老人,三个青年,“复活”小村
米粿与骑狗大赛
姚颖康曾经觉得自己是柴埠村的外人。
今年23岁的他,是中国传媒大学南广学院摄影系大四的学生。因为母亲在杭州工作,姚颖康也选择在杭州的一家报社实习。
毕业、实习,诸多的手续带来了如雪片一般的表格。姓名、性别、出生年月,而每次遇到要填写“籍贯”的时候,姚颖康总会稍稍愣一下,然后带着一些迟疑写下“桐庐”两个字。
“我的籍贯应该是桐庐柴埠的。”姚颖康说,“我的爷爷就是柴埠人村。”
尽管出生在桐庐县城,但由于姚颖康的奶奶当时在柴埠小学任教,8岁之前的童年时光里,姚颖康的很多记忆都与柴埠有关。
比如清明前后,柴埠村几乎家家户户都会做米粿。
“那是一种糯米点心,但和清明团不一样,米粿是不放艾草的。就是白白的糯米团,里面裹着笋干、肉丝、雪菜、胡萝卜丝……非常好吃。”
“柴埠是一个长条型的村落,”姚颖康说,“村里有一条长街,从村头一直通到村尾。于是清明节,每家每户都开始做米粿时,我就会和七八个小伙伴一起,沿着长街从村头一路吃到村尾。虽然都是米粿,但家家户户的馅儿和味道都不一样。”
还有比如骑狗大赛。“现在想想好像不仅有些残忍,还有些危险啊,”姚颖康有些不好意思,“但那时候村里五六岁的孩子最喜欢玩的就是骑狗比赛。晚饭过后,大家把自家的成年雄性土狗牵出来,抱着狗脖子就蹿出去了。虽然也就跑个五六十米,但赢了就有奖品。大家凑一些零用钱一起去村里‘众筹’一堆玻璃弹珠,赢的人可以抓一大把走。”
然而这热闹的骑狗大赛,姚颖康却从没参与过:“一个是我怕狗,再就是因为我家没狗。”于是,每次村里的孩子们赛狗,姚颖康就会跑上自家的房顶,远远看着,心中升腾起一种“外人”感觉。
暗流与童年的惧怕
上小学之后,姚颖康回柴埠的次数就不如从前了。
周末回村里转转,从小玩大的玩伴依然热情,可无论是话题还是玩的东西,村里的孩子和县城里的孩子终归还是不大一样。
一场童年玩伴的事故,让姚颖康开始不太愿意回柴埠村。
“他叫高威,大我三岁。他长得又高又帅又聪明,骑狗大赛每次都是第一名。”姚颖康说,“村里的孩子都很喜欢跟高威玩,他带着我们上树掏鸟蛋,下河摸鱼苗,是个特别‘野生系’的男孩子。”
可是有一天,高威出事了。
“大约是2002还是2003年,读六年级的高威,突然从家里的楼顶摔了下来,摔成了重伤。那时候村里的医疗条件也不太好,后来,高威整个身体都变型扭曲了。他变胖了,脑子也不如以前灵光……我还记得那时候我回去,远远地看到了他一眼,然后,快速地逃开了。”
从此,和高威下富春江游泳也成为永远的过去了。
姚颖康说,村里的孩子以前都喜欢在富春江游泳。后来,因为泥沙开采,江里多出了许多暗流和漩涡。从那时起,经常听到有人说村里谁谁谁的孩子不小心溺水了。
柴埠村,这个童年无忧无虑的理想乡,在姚颖康的心中突然就变成了一个危险的地方。这让他变得有些抗拒回村。
读初中之后,姚颖康回村的次数更少,只有在春节和清明节才会回到柴埠。
而在姚颖康上高中之后,工厂一座一座地建起在姚颖康小时候野餐、玩耍的地方。存在过的痕迹被一点一点清除掉之后,就连姚颖康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有在这座村子里待过。如果待过,那些自己曾经去过的地方为什么再也找不到了呢?
姚颖康在“心里”决定要离开柴埠村。他成了曾经那么不愿意成为的“外人”。
为村子留点东西
2013年,柴埠村面临整体拆迁,村民基本都比较配合地开始了搬迁,姚颖康爷爷的妹妹,在拆迁后被送往了敬老院,然而没多久,老人在某一天夜里孤独地去世了。
这姚颖康的爷爷很是感慨。
有一天,向来话很少的爷爷,忽然说了一句话:“柴埠没了,我们也要没了,能不能留点东西下来。”
这句话像一声闷雷,炸在姚颖康的心上。
我能做什么呢?
带着这样的想法,姚颖康回到了柴埠村,开始和一些老人聊天,他发现自己真的是个“外人”,那些柴埠一带方言的古典发音,他总是学不会,在聊天中,村民会习惯性地一遍遍纠正姚颖康不准确的发音,也告诉他了许多他从未听过的故事。
在听故事的一瞬间,姚颖康觉得自己回到了小时候,他变成了那个搬着小凳的小朋友,满怀热切地去聆听那些自己从来不知道的故事。码头、脚帮、争斗,那些如同少年时所读的武侠小说般的江湖故事,从村民口中不经意地流淌出来,让姚颖康激动万分。他决定要把这些故事都记录下来,做成一个村庄的口述史。
姚颖康的想法得到了李冰莹和陈焕尧两个儿时玩伴的支持,2014年8月,就在他们兴致勃勃地拟好了计划,打算付诸实施时,却遭到了村民们的拒绝。
“闭门羹吃得不计其数。”姚颖康说,“一方面他们觉得,我们几个小屁孩并不能完成‘村史’这样有分量的东西,另一方面他们又担心自己所说的内容里,会有不好的‘信息’流散出去,影响到村庄的声誉。”
终于不再是“外人”
转机出现在父辈将皇甫翊炳介绍给姚颖康的那一天。
“皇甫老人非常激动地跟我说了很多很多的故事,到最后,我确定,最适合写村史的人,不是我,而应该是他。他虽然年纪很大,但身体健康,脑子里有无数关于柴埠的故事。作为‘老三届’,他又有文化,文笔也不错。我们只要为他做好资料采集就好了。”姚颖康突然觉得敞亮了,而且,皇甫翊炳一辈子都生活在柴埠,是德高望重的长辈,他的话村民都是很信服的。
在皇甫翊炳的帮助下,姚颖康和两位小伙伴终于顺利采访到了十多户人家。
8个月之后的2015年4月,姚颖康将收集整理好的口述稿交给了皇甫翊炳。
此后,过了6个月,一天,还在南京的学校里上课的姚颖康意外地接到了皇甫翊炳的电话。
电话那头,老人只说了一句话:“我写好了。”
那个周末,姚颖康怀着多年不曾有过的兴奋,来到了皇甫翊炳目前租住的房子里。
“他拿出了一叠A4纸,大约60多页,双面打印的,他把它们装在一个红色的塑料袋里。我迫不及待地把稿子拿出来阅读。那些原来在村民口中模糊的,片段式的故事,在皇甫翊炳的笔下终于有了来龙去脉。”姚颖康说。
在那些故事里,柴埠村庄的模样在姚颖康的脑海里又慢慢地清晰了起来。
姚颖康说,那一天翊炳老人拉着他说了许多话,老人想让每个柴埠村人都有一本:“他说不要钱,就是分给大家,把这个当做家谱一样的东西。”
“他说,‘小姚啊,等过几年,我老了,这个东西就要靠你继续下去了。’”那一刻,姚颖康知道——他终于不再是柴埠的“外人”了。
(本报杭州新闻部记者杨茜对本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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