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一地4个消防事业编制获批，背后释放了什么信号？

　　前段时间，国内接连发生的几起火灾事故，令人痛心。哀痛之余，大家也在反思：“消防安全无小事”，不是一句挂在嘴边随便说说的口号。

　　从事消防一线工作的朋友留言：工作中会碰到一些人说，我就搭了个篷放东西、我就关了门防止小偷、我就接了根线给电瓶车充电……或许，就是一个个侥幸的“我就”，可能酿成了一次次无可挽回的损失。

　　消防队伍一直是我国防灾减灾、应急救援的主力军。自2018年转隶之后，面对复杂严峻、量大面广的基层消防压力，怎么建设基层消防力量、怎么保证有效运行和可持续健康发展，是消防职业化改革路上的待解之困。

　　4月11日，“金华消防”官微发布了一条《全市首个消防救援机构事业编制正式获批》的消息，这条容易被忽视的推文引起了潮新闻记者的关注。在这之前，浙江仅嘉善县有所突破，放眼全国，也屈指可数。

　　为何金华永康敢拿出4个宝贵的编制名额，专门成立事业编制的永康市消防安全和救援管理服务中心？在一“编”难求的当下，为消防安全撑腰的背后，又有哪些深意？

　　一

　　“五一”长假前，潮新闻记者来到金华永康市消防救援大队，大队长葛俭辉的办公桌上摆放着一份刚出炉不久的红头文件——由中共永康市委机构编制委员会印发的《永康市消防安全和救援管理服务中心机构编制规定》。

　　这份轻薄的红头文件，只有两页纸，但意义非凡。

　　文件提到：“永康市消防安全和救援管理服务中心”为永康市消防救援大队所属公益一类事业单位，机构规格为正股级，所需经费由市财政全额补助。核定事业编4名，设主任1名。

　　潮新闻记者还注意到，文件明确“中心主要负责协助消防救援大队开展消防安全综合监管、消防监督检查、行政处罚、火灾事故调查、消防宣传等工作；协助指导基层镇(街道、区)开展专职消防救援队建设工作”。

　　为何永康敢打破平衡，为消防事业发展撑开了一个口子？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先给大家捋一捋目前基层消防力量的现状。

　　潮新闻记者梳理了目前社会消防力量，主要有两大类：一是以镇街层面为主的消防工作站、专职消防队等，从事抢险救援和消防监督等任务；二是以村社层面为主的微型消防站、志愿消防队、村社巡防队、公益志愿者、基层网格员等，多为志愿性质人员，身兼数职，日常兼顾消防安全排查、整治、宣传等工作。

　　以永康为例，被誉为“中国五金之都”的永康，其下辖16个镇街区。民营经济活跃，企业有16000余家；流动人口复杂，仅出租房就有10多万间，加上各类沿街店面和人员密集场所。想要做好社会面的火灾防控工作，压力可想而知。

　　永康市消防救援大队大队长葛俭辉告诉潮新闻记者，目前永康辖区有消防救援大队直管的4个消防救援站，4支由政府管理的乡镇专职消防队，还有若干支末梢的志愿消防队、微型消防站、村社消防网格员等。和其他地方遇到的问题一样，社会消防力量存在部门分割、力量分散、多头投入的现象，应急救援力量缺乏统一协调，难以发挥各自专业优势。

　　“另外，基层救援力量身份不明、待遇偏低、再就业困难等原因，导致‘招不来、留不住’的现象十分突出；同时，消防隐患动态‘回潮’频繁，日常排查整治的任务量不断激增，稍有疏忽还有被追责问责的风险，工作成就感低，承担的风险与收益不成正比。”

　　葛俭辉说，这些现实问题的羁绊，不仅造成了基层救援力量分散，难以拧成一股绳，关键时刻更别说能拉得出、顶得上，而从事相关工作的人员多为临时性质人员，没有归属感，造成队伍的不稳定。

　　这一点，永康市古山消防专职队队长胡晓猛深有感触。胡晓猛曾在上海当过5年消防兵，2008年退役之后消防情结不减，自2013年古山专职消防队成立之日起，就一直在队中，参与大大小小的抢险救援千余次。

　　“越来越深刻感受到，社会救援力量是国家应急救援的重要补充力量，尤其在基层。”胡晓猛也意识到这些年因专职消防队的身份、待遇、管理等问题，造成人员流动较大，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战斗力，“我们希望能找到一个组织来给予我们更多的技术服务和政策扶持。”

　　二

　　因机构改革带来的职能与现有内设机构和现有编制不相匹配的问题，在新形势下变得愈发突出。

　　潮新闻记者了解到，在消防转隶之前，量大面广又熟悉辖区情况的基层派出所，有一项重要职责就是消防监督工作。但采访中多位人士表示，随着消防转隶之后，这几年派出所在消防监督的末端工作，有弱化趋势。而基层消防大队由于消防执法人数有限，加之体制原因，无法统筹协调各方，造成管理上的一定难度。

　　一直关注消防领域改革的浙江省人大常委会委员、浙江大学公共政策研究院副院长范柏乃教授，还兼任着浙江省应急与安全科学技术学会副理事长一职。在接受潮新闻记者时他一针见血地指出：“不要等到出了重大安全事故后，再来查找、整顿，这种体制是治标不治本。想要从根源上解决问题，就要在制度设计上想办法，防患于未然。”

　　调任金华市消防救援支队不到半年的杨张捷支队长，也十分认同范柏乃教授的观点。杨张捷曾任浙江省消防救援总队防火监督处处长，一直从事消防领域相关改革探索实践。

　　“现在各级党委政府对消防安全工作越来越重视，但在消防基层治理上还未找到有效的办法和途径。比如，消防专项整治期间常常设立整治办等组织统筹治理工作，专项整治结束后谁来延续长效治理？如果保留这些组织，这并非长久之计，也会出现机构重设的现象。”杨张捷说。

　　要想打破制度的藩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为何能在永康有实质性突破？杨张捷直言，“离不开地方领导的支持。”

　　杨张捷告诉潮新闻记者，当时酝酿在永康做试点时，也在思考如何进一步探索县域消防救援机构怎么样重新梳理和优化工作模式、工作机制，如何解决困扰地方政府多年来机构重复设计的问题，争取趟出基层消防改革的一条新路径。”

　　去年底，永康市消防救援大队主动对接永康市委组织部、市委编办等职能部门，并在今年4月上旬，最终获得批准。

　　“虽然说表面上看起来上解决了几个人的事业编制问题，但它更具时代意义。”杨张捷解释，这个机构成立之后，让“飘”着的社会消防力量有了归属感，找到了“娘家人”，有专门部门去管理和服务他们，并通过体制机制创新，把社会消防力量有效统筹起来。

　　而永康市方岩独松救援队队长程晓军，则代表了另外一个群体的声音。2002年，程晓军所在的独松村发生了一起较大火警事故，等20公里之外的消防队赶到时，起火的财物已烧空。“这次惨痛的教训发生后，当时我就萌生了一个念头，想在村里成立一支民间消防队。”当年还是30出头的小伙子的程晓军，和几个要好兄弟商量之后，很快筹集了7万余元，不仅添购了当时永康第三台专业手抬泵，还拉动了一直常年活跃在抢险救援一线的民间救援队，受到乡邻点赞。

　　“我们虽然是一支民间消防力量，但通过21年的努力，不仅赢得了社会的尊重，也让社会看到了我们存在的价值。”程晓军说，他希望在管理和服务上，能予以民间消防力量更多关心，“找不到组织，感觉一直不踏实。”

　　同时杨张捷提到，“在浙江，消防末梢体系建设比较完善，但新的问题又出现，谁来为这些末梢消防力量支撑和服务？谁来给他们培训指导？而这是这个中心的存在，就可以迎刃而解。”

　　在机构名称设置上，专门把“服务”二字进行了凸显。“机构成立之后，不仅仅要做管理的事，更要做好服务的文章。”杨张捷说。

　　放眼全国来看，这次探索实践更具意义。

　　2022年9月21日，国家消防救援局召开全国基层消防力量建设视频会议。琼色局长提到，“在乡镇街道建设消防力量，事关消防工作发展宏观大局和长远前景，是全面提升城乡治理水平、直接服务保障民生的有力举措”。

　　而浙江作为经济大省，火灾事故总量一直处于高位运行，消防工作存在短板弱项。如何高质量推进社会消防组织的建设和发展，浙江一直在摸索。

　　范柏乃说，消防安全问题是安全生产环节的重中之重，在管理上暴露出了多头管理、重复管理、交叉管理等诸多体制性弊端，而金华永康在消防改革上的探索实践，从制度设计上厘清边界、明确责任，权责就能做到对等，从根本上解决基层消防力量在运行过程中遇到的难点、堵点、卡点问题，高效发现消防安全薄弱环节，让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做。

　　4个编制，能否起到“一子落而满盘活”的效果？长期从事公共政策研究与理论创新的范柏乃认为，可以通过两个维度来检验：权力清单和责任清单。换句话说，要把权力清单、责任清单梳理清楚，根据权责来配置编制资源。

　　“我们应该给像嘉善和永康这样的地方，多些包容和鼓励，为消防安全改革探路，值得肯定。”范柏乃教授也呼吁，在编制缩减的背景下，要千方百计给基层消防改革的制度设计上让道，留出余地。

　　潮新闻记者了解到，目前永康市消防安全和救援管理服务中心的招录工作已经启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