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罗教树,是在2006年1月的绿皮火车上。当时,钱报策划了一组报道《跟候鸟一起飞——行进中的乡村年度档案》,三位记者跟随在杭打工的三位民工回家,体验他们归家的温暖与酸楚。
罗教树是湖南新化县水车镇老庄村人,14岁就出门打工。初见罗教树,额头印满皱纹,跟40岁的年龄很不相符。他一路上话不多,把自己缩在沉默背后。可当列车停靠新化站一刹那,他突然激动大叫:"哦,到家了!”对这些背井离乡的人来说,家永远是温暖的港湾,是情绪的宣泄口。
之后每年春节前,我都会跟罗教树见面,记录他一年的欢喜哀愁。一晃,已经10年,时代的变迁在他、他这个小家乃至他的故土家园上,留下了历史的印记。
为了能就近照顾孩子,2006年春节过后,罗教树没有回浙江,而是选择离家近的长沙打工。但是,长沙与老庄村的心理距离,并不比浙江来得近。
2008年2月,我跟罗教树回家。那年罗教树的儿子罗崇财上网成瘾,经常通宵不回家,妈妈拿他没办法,罗教树人在长沙,鞭长莫及。有一天晚上11点多,罗教树从长沙赶回家,在网吧找到正在打游戏的儿子,二话没说一记耳光,"跟我走!”回到家,罗教树又给了崇财一顿打。他恨儿子,恨自己:"我为什么要出去打工?孩子没有希望了,我赚钱还有意义吗?”
凌晨1点多,罗教树问崇财:"你为什么去上网?”沉默半晌,之前一直没哭的崇财忽然流着泪吼:"你们两个都出去了,留我一个人在家,冻死饿死!”
这段话我至今刻骨铭心。这些年,我也从一个毕业不久的年轻人,到结婚成家,现在的我更能体会罗教树的心情。我们都一样,为了家人努力工作,最大的心愿是把孩子好好抚养长大。我能理解罗教树恨铁不成钢,也理解他其实更恨自己不能陪在孩子身边。
3年前,儿子高考成绩出来,他打来电话咨询我报考哪个专业好。我们像朋友一样,他问一个专业,我介绍这个专业的情况和职业前景,就这样一个一个地分析筛选。最后我再三叮咛罗教树:"孩子的兴趣很重要,首先要尊重崇财的意见。”崇财最终选择了计算机专业。
2013年,罗教树47岁,他在老家盖起了房子。那一年相遇,罗教树在自家新房里指点江山,畅想未来的幸福生活。新家特意留了两个店面,打算以后开农家乐。记得他那时看着我认真地说:"在外租房子过日子,心总是不踏实,漂来漂去,没有一个窝,没有知心好友。在老家,我老了干不动至少可以种菜、种地,饭能吃得上。况且,叶落总要归根。”
那年,罗教树第一次答应跟我们一起在餐馆用餐。餐馆里,他坐在我对面,额头的皱纹日渐深刻,风霜全都印在深深的皱纹里,但我能感觉到他内心的富足。几年前,他言语间很不自信,讲话含糊不清,不愿跟我多聊。而这次他很健谈。后来我们边走边聊,我在想,一个不到1.65米的男人,父母只给了他一个还算健康的体魄,他靠一双手,做木工、铝合金工,到后来做模子,从一无所有到盖起新房;宁可不打工也要让孩子戒掉网瘾,现在送孩子上了大学。一步一个脚印,他走得很慢,但很踏实。
2013年春天,他给我打电话说,姐姐家违反计划生育,计生委罚款不成把姐姐家的房子拆了,怎么办?我明白罗教树的意思,他给我打电话是想请求媒体帮助。我跟他说,先拨打娄底(新化属于娄底市)媒体热线反映此事,另一方面我也会通过钱江晚报联系你们当地媒体。后来,娄底电视台报道了此事,当地计生部门上门道歉,并赔偿了房子费用。
此后,罗教树遇到事情,总会和我联系商量。潜移默化中,他学会了维权,变得比周边人更老道——同事遇到工伤事故,他会指导同事去找劳动部门;遇到经济条件差的邻居,他会建议去民政部门问问是否可以申请低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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