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能创造出无限可能

　　9月11日下午4时许，巴黎残奥会七金“飞鱼”蒋裕燕回到了位于绍兴的家中。家门口的大马路，被前来迎接的邻里乡亲围得水泄不通。

　　大家都来看这位许久不见的邻家姑娘——她好像更开朗了一些，面对人群自如地问候与谈笑；她也明显更疲惫了一些，连轴转的日程让她累得不轻。

蒋裕燕 浙江绍兴籍残疾人游泳运动员。巴黎残奥会中国代表团闭幕式旗手，在巴黎残奥会摘得7枚金牌，打破两项世界纪录和3项残奥会纪录。

　　在刚结束的巴黎残奥会上，20岁的蒋裕燕成为名副其实的“摘金王”。游泳赛期10天，她报了9个项目，夺下7枚金牌，打破两项世界纪录和3项残奥会纪录，创下个人最好战绩，被称为七金“飞鱼”，并成为巴黎残奥会闭幕式中国体育代表团旗手。一时间，这个成长于水乡的“折翼天使”，成了无数人心中的勇士和榜样。

　　有梦想肯努力，我们都会被看到

　　巴黎残奥会是蒋裕燕参加的第二届残奥会，上一届，在3年前的东京。

　　当时，不到17周岁的蒋裕燕是中国代表团中年龄最小的运动员之一，在那之前，她已经在雅加达亚残运会与全国残疾人游泳锦标赛等重要赛事中获得过佳绩。对于残奥会这个世界级舞台，她向往已久。

　　但这个舞台，很快给了年轻的小将一记“下马威”。2021年8月25日，东京残奥会女子50米自由泳S6级决赛中，一心奔着奖牌而去的蒋裕燕以第四名的成绩无缘领奖台。这是蒋裕燕的残奥会首秀。

　　大赛经验不足，加上比赛状态不佳，首战失利的蒋裕燕在东京偷偷掉了眼泪。最终，努力调整状态的蒋裕燕收获了两枚金牌与一枚铜牌，但她依然觉得这与自己的目标相差甚远，挫败感不言而喻。

　　那个夏天之后，蒋裕燕的人生字典里多了一个新词，叫“东京的遗憾”。这个遗憾，在后来成了她和教练冯洁交流的高频话题，也成了她备战巴黎残奥会的重要动力。

　　“小蒋是个非常要强的孩子。她认定的目标，一定要实现。”省残疾人游泳队教练员冯洁带蒋裕燕训练已有7年时间。2017年暑假，她第一次见到这个跟在妈妈身后前来省队报到的女孩时，就觉得这个孩子适合竞技体育，“表面上看着温顺乖巧，但只要一谈到游泳，她的语气就格外坚定，她对游泳有自己的想法。”

　　为保障残疾人竞技公平，每一个体育项目都会根据残疾人伤残情况划分等级。在游泳项目中，肢体残疾的运动员会根据评判划分10个级别，其中1级最重，10级最轻。蒋裕燕属于6级，这在中国现役游泳残疾人女运动员中，已经属于较重级别。

　　但蒋裕燕从不觉得自己应该受限于级别和性别。进队之后，她很快“暴露”了自己乖巧外表下的要强本性。训练时，她总是喜欢找与自己同级别，甚至更轻级别的男运动员去比赛，每次“找茬”都信心十足、从不露怯。

　　东京残奥会比赛，让蒋裕燕看到了自己的不少短板，她越发想要适应多种竞技场景。除了更热衷于挑战比自己成绩优秀的运动员，她还在教练组的帮助下，从2022年起调整了自己的训练规划，在保障水下训练质量的同时，加强了陆地上的力量训练。这一年，她的竞技水平有了很大提高，走出中长距离的“舒适区”，蒋裕燕在短距离项目上也有了夺牌的实力。

　　在去年举行的杭州亚残运会上，她一举拿下7枚金牌和1枚铜牌，成为当届亚残运会获得金牌和奖牌数最多的选手。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在巴黎残奥会项目报名时，蒋裕燕主动申请报了9个项目。“可以说，我把能报的都报了。”她笑着说，既然都有赢的可能，为什么要做取舍和选择？

　　这也导致，蒋裕燕成了巴黎残奥会名副其实的“劳模”，每天，她不是在参加比赛，就是在去参加比赛的路上。

　　北京时间8月30日凌晨，巴黎残奥会女子50米自由泳S6级比赛中，蒋裕燕以32秒59的成绩刷新残奥纪录，拿下了自己在巴黎的第一枚金牌。“东京的遗憾”在这一刻被填补。赛后接受记者采访时她表示：“我参加残疾人体育赛事、来到这么大的舞台，其实很多残障人士都能看见。我站在这里，想告诉大家，只要有梦想、有方向、一直去努力，我们都会被看到，我们都会闪闪发光。”从此开始，越战越勇的蒋裕燕打破多个纪录，成为巴黎“七金王”。

巴黎时间8月29日，中国选手蒋裕燕在比赛中。 新华社记者 张豪夫 摄

　　很少有人知道，巴黎赛期的蒋裕燕，一直在经受生理与心理的考验。好几项比赛结束时，精疲力尽的她都要在泳道边躺下一会儿，做短暂休整。妈妈王志芳曾在一次比赛后打电话给她：“实在太累的话，就放弃几个项目吧。”蒋裕燕只回了一句话：“可是妈妈，这里是残奥会啊！”

　　王志芳后来笑着怪自己“拖女儿后腿”：怎么能劝她放弃呢，那可是绝不认输的蒋裕燕啊。

　　在人生的“第2赛道”，一切阻碍都为梦想绕道

　　巴黎收获的7枚金牌中，有一枚，被蒋裕燕和冯洁称为“意外的收获”。

　　北京时间9月5日凌晨，女子100米自由泳S7级决赛在巴黎拉德芳斯体育馆内进行。因赛程安排和报名人数等原因，本届残奥会没有设置女子100米自由泳S6级比赛，这就意味着，身为S6级别选手的蒋裕燕需要“越级”至S7级，与身体条件比她更占优势的选手同场竞赛。

　　预赛时，蒋裕燕的成绩并不领先，在决赛时被安排在了略微靠边的2号赛道。“但正是这条赛道，给小蒋带来了不一样的机会。”冯洁在赛后总结道，前半程对手看不到蒋裕燕的位置，没有对其施压，这让蒋裕燕可以更自由地发挥。最终，蒋裕燕夺得冠军，站上最高领奖台。

巴黎时间9月4日，蒋裕燕在颁奖仪式上向观众致意。 新华社记者 熊琦 摄

　　在无人关注的角落奋力突围，仔细想来，蒋裕燕的人生，又何尝不是一条“2号赛道”。

　　4岁时的一场车祸，让蒋裕燕失去了右臂和右腿。很多人为这个可爱的女孩感到惋惜，“这个孩子的未来会怎么样？”

　　妈妈王志芳只希望孩子能健康平安长大。2011年暑假，抱着游泳能纠正女儿脊柱侧弯的这一朴素想法，王志芳找到了当时正在开办暑期公益培训班的游泳教练单永刚。

　　看到这个特殊的小女孩很勇敢，愿意下水学游泳，单永刚于是收下了蒋裕燕，并让她和所有健全孩子一起学习。无论是岸上分解动作还是下水，蒋裕燕的进度都没有落下过。“对于小裕燕来说，平衡与发力是学习的难点。所以岸上的分解动作课程，对她来说更为重要。”单永刚还记得，这个小姑娘“不怕疼”，“最开始学动作时，总是摔跤，但摔了就起来，从不扭捏。”

　　起初，单永刚看着心疼，会给蒋裕燕少安排一些训练任务，但慢慢地，他发现蒋裕燕并不觉得自己比不上别人，她有时还会偷偷加练一些时间。“到后来，我们教练员也不再把她当特殊孩子看待，蒋裕燕的所有训练，与健全孩子完全相同。”

　　由于正处生长发育期，2007年至2012年间，蒋裕燕截肢处的骨头会持续长出。年幼的小裕燕每年都需要定期到医院锯骨，然后休整一个月左右。2011年至2012年，单永刚总会在每次锯骨手术后的休整期内，见到主动来游泳的蒋裕燕。那时他意识到，这个女孩，对游泳有着纯粹的喜爱。

　　也正是看到了蒋裕燕的努力和天赋，2017年，单永刚把蒋裕燕推荐到了省残疾人游泳队，让她接受更为专业的指导和培养。“希望她能专注地训练，成为一名优秀的职业运动员。”

　　蒋裕燕后来把自己的网名取为“敷衍”，她说，自己除了游泳，对其他事情都“敷衍”。换句话说，蒋裕燕进入人生的“第2赛道”后，一切阻碍，都为梦想绕道。

　　脸上永远带着笑容

　　始终觉得自己很幸运

　　蒋裕燕如今成了许多父母眼中“别人家的孩子”。

　　今年暑假，由绍兴市残联与市体育局联合成立的少儿残疾人游泳队正式组建，首批少儿运动员面向全市招募。蒋裕燕在巴黎斩获七金的同时，身在绍兴老家的启蒙教练单永刚的电话被“打爆了”。“很多残障孩子的父母专门来咨询，自己的孩子有没有机会成为下一个‘蒋裕燕’。”单永刚觉得很欣慰，如今不少残障孩子受蒋裕燕的鼓舞，正在努力向命运发起挑战。

　　蒋裕燕听到这件事情后，很高兴自己能成为他人的榜样，她与不少残障孩子的父母见过面，他们希望从她的口中听到人生的更多可能。蒋裕燕总是笑着回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都是独一无二、不可复制的。不管是哪个领域，只要站上自己的赛道，有着敢去拼搏的勇气，那就是一种成功。”

　　很多人好奇，人生遭遇坎坷的蒋裕燕，为什么脸上永远带着笑容，无论是在赛场上，还是生活中，她都传递出满满的喜悦感和正能量。

　　“我始终觉得自己很幸运。”蒋裕燕说，在她的成长环境里，无论是家庭、学校还是社会，遇见的人都对她十分友好。“在家里，父母和姐姐不会对我特殊照顾，嬉笑打骂，都与正常孩子无异。在学校里，同学们总是向我伸出援手，虽然我总说我自己能行，但依然感激每一份善意。”

　　进入省队后，她见到了许多与自己有相似经历的队友，日常相处时，大家会互相打趣，开开玩笑。“我有很强的分享欲，喜欢把看到的事告诉给身边的人。”教练和队友私底下给蒋裕燕取了个外号，叫“小猴子”，因为她属猴，而且每天嘻嘻哈哈，闲不下来。

　　但正是这样一位爱笑爱闹的小女孩，如今成了浙江，乃至国家残疾人游泳队的“主心骨”。“有小蒋在的比赛，我们都很放心。她是我们的定心丸。”冯洁说，省外不少残疾人运动员，都喜欢在比赛前找蒋裕燕说说话，“这个看似‘不靠谱’的小姑娘，其实比谁都靠谱。”

　　如今的蒋裕燕有了更多的身份。她是杰出运动员代表，对外展示中国运动员的实力与元气；她是省人大代表，呼吁外界更多关注残疾人事业发展；她是一名普通大学生，不久后她将回到校园，与久违的同学一起聊聊自己的所见所闻。

　　人生不必受限。蒋裕燕相信，只要脚踏实地，未来的路，还将更宽阔明亮，我们都能创造出无限的可能。“前行必有曙光，我们高处相见。”巴黎之行结束后，她把这句话送给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