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身边,有认知障碍老人吗?
11月27日,第八届华语戏剧盛典上,演员金士杰凭借话剧《父亲》摘得最佳男主角。该剧讲述了一位患有阿尔茨海默病的老人,在与女儿的相处过程中,不断陷入记忆与现实交错的时空漩涡,让更多观众了解了老年认知障碍。
话剧《父亲》剧照。金士杰(右)饰演一位患有阿尔茨海默病的老人。
认知障碍是一种因大脑病变带来的疾病,它会缓慢而痛苦地带走一个人的记忆、语言、思维和行动能力,阿尔茨海默病就是其中的主要类型。世界卫生组织发布的数据显示,目前全世界约有超过5500万认知障碍患者,其中我国约有1507万。据预测,到2030年我国认知障碍老人将达到2220万人,2050年将达到2898万人。
认知障碍老人会给家庭带来经济、心理上的沉重负担。为了破解这一难题,老年认知障碍友好社区开始走进人们的视线。什么叫认知障碍友好社区,如何对老年人友好?记者开展了调查。
如何与时间抢记忆
上海是我国老龄化程度最高的大都市,也最早开展老年认知友好社区建设。
近日,记者来到上海市闵行区浦锦街道近浦村的“锦屋里”认知障碍日间照料中心,只见十几位老人围着点唱机放声歌唱,一旁还有五六位老人在社工的带领下玩益智游戏。
老人在“锦屋里”认知障碍日间照料中心玩夹弹珠游戏。潮新闻 记者 沈超 摄
“锦屋里”,上海话里发音和“进屋里”相近。对于附近的老年人来说,更多了一分亲近感。
听说有活动,77岁的樊振邦骑着小电驴就赶来了,唱沪剧、夹弹珠,玩得不亦乐乎。“这里活动很多,帮我们防止老年痴呆哩。”樊振邦饶有兴致地给记者递来一张11月活动计划表,点心制作、智能手机操作、心理咨询、怀旧电影欣赏……几乎每天都安排了活动。
开展这些活动的目的,就是为了预防、延缓老年认知障碍。“认知障碍治疗是个世界难题,人类至今无法攻克,然而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对它束手无策。”上海市精神卫生中心老年科主任李霞说,早筛查、早诊断、早干预,可大幅延缓病程,减缓病人丧失记忆和生活能力的速度。
借助“老伙伴”志愿者、护理员的力量,浦锦街道从2021年开始分区块、分批次开展认知障碍入户筛查。截至目前,已完成6000余位老年人的量表筛查。
基于筛查结果,专业机构开始介入。先后考取“养老护理员”和“认知障碍照护”资格证书的护工卫韶君说:“我会根据不同风险等级,为老人提供个性化的干预服务。如记忆训练、音乐疗法、手指操、健身操等小组活动。”经过4至6个月的干预,再次进行量表筛查显示,大部分老年人能够维持原有的认知能力。
老年人的记忆随着时间不断流逝。为了与时间赛跑,认知障碍老人的早期筛查正插上数字化、智能化的翅膀。
今年10月,杭州市拱墅区推出的“记忆胶囊”认知障碍干预项目,开发了一款AI产品——其前端是一款小程序,老人根据手机声音提示,用语音回答问题实现初步筛查,筛查结果出来后,同步实施干预服务。该项目在拱墅区大关街道已累计服务超过2800位老人。
浦锦街道开展“一老一小”益智游戏活动,借助孙辈的力量倡导公众关注老年认知障碍。受访者供图
照护难题怎么解
早干预是一方面,对于确诊认知障碍的老人来说,他们的生活质量如何保障?
今年78岁的老庄,披着毛毯,安静地坐在上海市虹口区欧阳路街道的认知友好支持中心内。老庄是一位中度认知障碍患者。两个月前,他开始接受社区提供的7小时日托服务——每天上午9时家人把他送来,下午4点再接回去。
上海市虹口区欧阳路街道综合为老服务中心。潮新闻 记者 沈超 摄
“社区给了我们一个喘息的机会。”老庄的女婿尤先生直言,单靠家庭,已无法照料认知障碍老人。
老庄是3年前出现认知障碍症状的。起初是记忆力减退,后来发展为语言功能丧失,脾气暴躁无常,甚至出现大小便失禁的情况。“真正照料过认知障碍老人才发现,晚上几乎没办法睡个整觉。”尤先生告诉记者,晚上换洗尿布、清晨给老人洗澡,白天还要全程照料,因为一不留神老人就有可能离家出走。
直到接受社区日托服务,这才让尤先生和爱人稍稍松了一口气。
欧阳路街道的认知障碍老人日托,就像个老年“托儿所”。老庄上午会看看电视、做做康复训练,中午吃完饭午休一个小时,下午在护理员的陪伴下散散步、活动活动筋骨。一天的费用,只需要20元。
记者调查发现,认知障碍有轻重之分。轻度患者一般在家照护,重度失能老人则大多住进了精神卫生中心、养老院。社区日托服务,填补了中度半失能认知障碍老人日常看护的空白。
欧阳路街道认知障碍老人(左)向日托护理员竖起大拇指。潮新闻 记者 沈超 摄
有调查显示,我国九成以上老年人倾向于居家养老。因此,让老人在家门口就能享受到优质服务,是老年认知障碍友好社区建设的应有之义。
在宁波市鄞州区东柳街道中兴社区的长者照护之家,20张床位已满员。中兴社区党委书记罗燕告诉记者,长者照护之家内的房间分为单人间、双人间、三人间,每个房间门口有老人的照片、个人物品等。“住在这里的长者一半以上有认知障碍。为此,我们在他们的房间门口贴上了照片,还放了他们熟悉的个人物品,比如机械手表、书法字帖等,方便他们识别。现在,很多长者已经将这里当成了自己家,把我们当成了亲人。”罗燕说。
家门口的照护中心,还不断发挥筛查评估、科普教育的功能,潜移默化地影响着社区居民对认知障碍的认识。过去,人们习惯用“老年痴呆”来形容认知障碍老人,但在中兴社区,这样的偏见随着一整套综合养老服务体系的建立而逐渐消失。
关系全社会的课题
给患有重度认知障碍的母亲擦拭嘴角、清理排泄物、换洗床单衣物、做饭、喂药……前不久,一篇《当一位北大教授成为24小时照护者》的自述文章引起关注,作者胡泳认为,当前社会对认知障碍老人的情况不甚了解,呼吁社会关注老年人需求。
随着我国老龄化程度的加深,认知障碍人群数量出现逐年上升的趋势。尽管上海、浙江等地已率先探索老年认知障碍友好社区建设,但公众对认知障碍的症状和疾病谱的认识尚显不足。
浙江医院神经内科主任、浙江省失智症防治技术指导中心主任刘小利认为,这一方面由于医学界、科学界对认知障碍疾病的了解比其他一些病症显得贫乏,其病因复杂、发病机制尚不明确,治疗手段相对有限,有现代医学的“死角”之称。另一方面,大众对认知障碍缺乏基本认识,很多人认为是“老糊涂”或者心理方面问题,而不认为这是一个疾病,甚至产生强烈的羞耻感,继而回避筛查、诊断,错过早期干预时机。
最新版的《中国阿尔茨海默病知晓与需求现状调查报告》显示,人群总了解率达91.5%,但主动就诊愿望只有12.9%,康复干预知晓正确率仅8.5%。
而对于陷入认知障碍的老人及其家属来说,越来越急迫地需要治疗、照料之处。以中兴社区长者照护之家为例,20张床位满员后,还有数十位老人等待入住。这是因为,认知障碍老人家庭,往往面临着高昂的照护成本。
上海交通大学国际与公共事务学院副教授杨帆指出,照护认知障碍老人通常意味着承担巨大的照护压力和成本。这些压力主要源自三方面。首先是直接的经济负担,主要包括照护者承担的医疗费用和交通费、营养费等非医疗费用。其次是间接的经济负担,主要包括照护者因进行认知症照护所导致的经济收入和就业机会损失。第三则是隐性的社会交往损失及情绪负担,这类负担极重,但往往被忽略。
图源 视觉中国
“老年认知障碍友好社区建设的脚步越快越好。”基层公益组织负责人、金华兰溪市心舞工作室理事长胡芳,长期关注浙江县域老年认知障碍友好社区建设。她认为,认知障碍的潜伏期长,越早干预效果越好。同时,在社区环境中为认知障碍老人提供合理的照护服务,能更好地维持老人的尊严和生命质量,同时成本相对较低,能减轻国家医疗体系和医保费用负担。
为了顺应广大老年人的需求期待,民政部养老服务司有关负责人表示,将扩大服务供给,培育连锁化、品牌化、专业化社区养老服务机构,按需增加老年人急需的短期托养服务、入住机构前的过渡性适应性服务,积极发展老年认知障碍社区支持网络,有效探索居家专业照护模式。
各地的步伐也在加快。今年8月,浙江省民政厅发布了《浙江省老年认知障碍友好社区建设试点方案》,先期在全省50个社区中组织开展为期两年的试点,通过建立一个干预中心、提升一组友好设施、引入一批社会组织、培育一支专业力量等举措,形成长效工作机制,为下一步组织推广建立实践基础。
刘小利认为,社区是应对认知障碍非常重要的一环。“病人的诊断和治疗在医院,但最终还是要回到社区、回到家庭。”她说,未来老年认知障碍友好社区将主要承担认知障碍的筛、防功能,并能在后续长期治疗、随访中起到关键作用。
“你可以忘记全世界,但我们不会忘记你。”对抗认知障碍,我们还可以做些什么?这是需要全社会共同探讨和投入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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