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国首家外商独资三级综合医院——天津鹏瑞利医院开诊。受访者供图
在天津，去公立或民营医院看病之外，老百姓就医多了一个新选择。
就在两周前的2月26日，天津鹏瑞利医院正式开诊。据悉，该医院由总部位于新加坡的鹏瑞利集团（一家集房地产和医疗健康于一体的综合性企业）投资建设，总投资额约10亿元人民币，是全国落地的首家外商独资三级综合医院。
2024年9月7日，商务部等三部门印发通知，允许在北京、天津、上海等地设立外商独资医院。两个月后，《关于印发独资医院领域扩大开放试点工作方案的通知》（以下简称《试点方案》）正式发布。
从中外合资到外商独资，首家获批的外商独资三级综合医院，长啥样？患者到这样的医院看病，冲啥去的？医疗领域进一步扩大开放，进场落地的外商独资医院能否搅动国内医疗领域“一池春水”，推动国内医疗服务质量、医疗体制机制创新？
带着这些疑问，潮新闻记者前往天津市探访。
全国首家，长啥样？
“（普通挂号）价格也不贵，和普通诊所、公立医院差不多”
从天津南高铁站出来，几百米外就是天津鹏瑞利医院，步行过去仅需要几分钟时间。
走进医院大厅，潮新闻记者明显感受到了差异：这里窗明几净，整体色调也比较温馨，随处可见新加坡“国花”胡姬花的元素图案。给人的感觉，不像是一座医院，更像是一个高档酒店。只要有人进门，服务中心的接待人员、值班护士等，都会主动上前询问是否需要帮助。
鹏瑞利医院内随处可见新加坡“国花”胡姬花的元素图案。受访者供图
“目前，我们医院规划床位500张、手术室12间，共设置骨科、耳鼻喉科、皮肤科、肿瘤科等临床科室，配备500余位医护人员。” 鹏瑞利医院院长刘丹介绍道，医院遵循国际标准，打造花园式就诊空间，配置3.0T磁共振、256排CT、PET-CT（二期）、TOMO精准放疗系统（二期）等前沿设备，为肿瘤、心血管等复杂疾病提供多学科联合诊疗（MDT）服务。
在医院的住院部，潮新闻记者注意到，根据不同配置，这里有三人间、两人间甚至单人间的VIP病房，病房内“一键呼”等设施一应俱全。同时，住院部的护士站配置了信息化的患者管理系统，患者信息一目了然，旁边的气动物流传输系统方便医护人员“动动手指”就能够拿到药品。
与高档舒适的环境相比，鹏瑞利医院就诊的挂号费并没有想象中的高。潮新闻记者在自助挂号机上查询到，内科、外科等科室的普通号挂号费为7.5元，副主任号10元、主任号15元。
家住附近的唐女士，因感冒前来医院就诊，从挂号看医生到拿完药，总共也就半小时，花了30元。“医生很负责，问询得很仔细。”唐女士说，她来鹏瑞利医院是想体验一下外资医院就诊服务是否更好，“这里的环境很不错，让人感觉很放松。价格也不贵，和普通诊所、公立医院差不多。”
鹏瑞利医院门诊区。受访者供图
来就诊的患者，最关心的一个问题就是：能否使用医保？
“关于医保，我们已经递交了关于医保定点医疗机构的申请，正等待相关部门的审批。”刘丹说，鹏瑞利医院提供多种支付方式，包括自费支付、国内国际商保支付、医保支付。
不过，在刘丹看来，鹏瑞利医院接入医保但不会局限于医保。“我们的供给完全决定于需求。”他介绍，支付方式不同，医院提供的服务也有差异，这体现在药品、服务和医院的资源使用上。“对于医保支付的患者，医院会严格执行医保服务价格。对于使用商保支付和自费的患者，医院会提供市场上的原研药、进口药品和手术耗材。”
落地在天津的鹏瑞利医院，着眼的远不止天津。刘丹说，医院瞄准京津冀地区的高净值人群和外籍人士，以及天津、河北的常住居民。
77岁的张大爷，就是一大早坐高铁从北京赶来的。“这次过来，就是想来看看医院环境怎么样，看病贵不贵。”张大爷说，北京并不缺少优质的医疗资源，“北京是有很多好医院，但来看病的人也多。”为了享受到更舒适的就诊体验和服务，张大爷不介意多花点钱。
事实上，鹏瑞利的目标远不止开办这一家医院。该集团在天津打造的养老社区有1800张床位，投建的酒店也与之配套。另有4家医疗机构，分别是护理院、康复医院、脑科医院以及鹏瑞利综合医院，彼此共享医疗资源。
张大爷这次来天津，还有一个目的，就是看一看护理院和康复医院。“我老伴有阿兹海默症，来看看这边护理院的环境怎么样，合适的话会考虑带老伴来康养。”
据了解，早在2018年，鹏瑞利集团就选址天津，计划打造全国首个医疗+养老+酒店的大型交通导向型综合项目（简称“TOD”），天津鹏瑞利医院则是该综合体的重要组成部分，在原本的规划中是一家中外合资医院，并于2019年开工建设。2024年9月，相关政策消息发布后，天津市有关部门就第一时间上门，与鹏瑞利医院对接，进行政策宣讲和解读。“讨论之后，觉得我们的医院是符合要求的，后续我们就着手准备材料，和市、区两级政府进行了充分沟通。”刘丹介绍说，2024年12月16日天津鹏瑞利医院获批所有制形式为外商独资的医疗机构执业许可证。
“借助天津南站的区位优势，鹏瑞利医疗群将努力打造连接京津冀的健康门户。通过高铁1小时经济圈，快速承接北京、河北省的患者，优化区域医疗资源配置。”他表示，未来，鹏瑞利通过优质医疗资源吸引各地患者来看病，陪患者一同前来的家属需要住酒店、购物，综合体就可以满足这些需求。“我们希望通过这样的模式，打造天津医疗旅游产业项目。”
双向“通道”，链接啥？
“效率高，不用排长队等候，体验感好”
正式运营的几天里，院方接到了全国各地不少患者的咨询，天津鹏瑞利医院内科主任张颖告诉潮新闻记者，此前就有患者特地从外地赶来，希望医院开出治疗哮喘的布地奈德福莫特罗。“是否能开到进口药”是人们对这家新兴外资医院最为关注的问题之一。
《试点方案》中提及对外商独资医院的投资主体的要求，就包括“能够提供具有国际领先水平的医学技术和设备”。
一家外资医院的成立，同时也意味着搭起一个“通道”，经由此，药品、药械、人才、技术……各类医疗资源加速流动。
刘丹介绍，目前，医院已经根据专科医生实际需求，基本统筹了150种进口药品和原研药。此外，医院还开辟“绿色通道”，申请国外已上市但国内未获批的创新药械，最快一个月即可通过属地药监部门审批。
“尤其是救急、救命的药，我们将通过属地的卫健委向国家卫健委和药监部门申请，为急重症患者提供更多治疗选择，这也是我们的服务的优势之一。”刘丹说。
潮新闻记者在现场看到，医院的影像科内配备了国际先进的影像设备，例如GE的3.0T的核磁共振设备，还有GE的256排CT，前来拍片的患者告诉记者，对这些设备的直观感受就是“效率高，不用排长队等候，体验感好”。
鹏瑞利医院手术室配备先机的诊疗设备。受访者供图
“‘引进来’，不仅仅只停留在设备与技术的物理叠加，而是一种国际化医疗服务理念的融通。”刘丹说，例如，服务模式上，医生与患者的交流时间显著延长，一个患者通常安排20分钟左右的门诊时间，全程陪诊、尊重隐私的“新加坡式”服务理念贯穿全程。
未来，医院计划引入外籍医生，并与新加坡保健集团（SingHealth）合作搭建国际会诊平台，新加坡保健集团将为鹏瑞利国际健康商旅城的四家医院、养老院及老年护理公寓的医生、护士及辅助医疗人员提供培训，覆盖心脏科、骨科、肿瘤科及老年医学护理等多个专科领域。
张颖告诉记者，天津鹏瑞利医院提供了更为便捷的海外交流、学习的机会。“这在国内医院是难得的机会，我们医疗团队将有机会赴新加坡，在新加坡保健集团旗下的急症医院、国家级专科中心、社区医院及综合诊疗所接受培训。”
当我们反转视角观察，医疗开放更是促成一种“双向流通”。
天津鹏瑞利医疗群开诊仪式上，鹏瑞利集团与天津市中医药研究院达成战略合作，推动在新加坡鹏瑞利集团物业内设立“天新·天津市中医药研究院海外诊疗中心”。
天津是中医药大省，借助成熟的中医药产业基础，鹏瑞利医院不仅开设中医科，还将针灸、推拿等传统疗法融入慢病管理和术后康复体系。
例如，中医药技术被用于阿尔茨海默病患者的认知训练与情绪调节，形成了“西医诊断+中医调理”的特色模式。天津市中医药研究院院长赵强认为，此次合作不仅有助于推动中医药在新加坡的普及与发展，同时也将为天津中医药行业拓展海外市场，提升品牌影响力提供重要机遇。
“中国医疗市场竞争激烈，我们作为一家‘小而美’的单体医院，关键是补齐当地医院资源的‘短板’。”刘丹坦言，目前中国的商业医疗保险还没有完全覆盖高端医疗的需求，外资医院在初期面临患者支付能力不足的问题。另外，虽然药械审批等方面取得突破，但医保对接进度、外籍医师执业许可等仍需政策进一步支持。
这座被寄予厚望的“双行道”医院，在创新实践中也面临着“如何将国际理念与本土需求深度融合”的许多考验。“双向”通道如何更“畅通”“常通”，这些仍然是待解的关键问题。
外资进场，搅动啥？
天津鹏瑞利提出与公立医院“错位发展”策略
在中国，外资医院并不算新鲜事。
过去10多年，中国外资办医政策多次调整。2010年，国务院就首次将外资医疗机构调整为“允许类”投资项目。2014年，原国家卫计委与商务部联合发文，在北京、天津、上海、海南等七地试点外商独资医院，允许境外投资者通过新设或并购进入市场。然而，2015年3月修订的《外商投资产业指导目录》将医疗机构列入“限制类”。直到2017年，前述目录再次明确，医疗机构的参与形式仅限于合资、合作。
鹏瑞利医院诊室内医生正在接诊。受访者供图
在浙江大学国家制度研究院副院长金维刚看来，此次外商独资办医试点扩大释放了对外开放的信号，展现了国家有序扩大对外开放的态度，有助于持续优化投资和营商环境，吸引外资。“随着新医疗技术不断发展，患者的需求也在不断提高，仅靠政府投入显然无法在短时间内满足，面对愿意支付更多钱获得更好服务的人群，此次政策调整，也是在回应这部分人的期望和需求。”
正如金维刚的判断，随着天津首家外商独资医院逐步落地，其他试点城市也加快了步伐。2024年11月，广州市白云区政府宣布计划建设独资医院鹏瑞利国际医院。2024年12月，同样来自新加坡的绿叶医疗集团与深圳市卫生健康委签署协议，计划建设国际医疗总部和外商独资专科医院。不久前，上海市也印发工作方案，提出允许在上海市设立外商独资医院。
“从数量上来看，引入外商独资的医院，肯定会增加医疗服务的供给总量。从质量上来看，我们希望引入的外资，能为我们国家提供先进的服务经验、管理模式，带来国际领先的医疗技术、医疗设备。”金维刚认为，允许外商独资办医院，不仅能够优化和丰富整个医疗服务体系，也能满足我国居民多层次、多样化的医疗服务需求，进一步重塑中国医疗体系的多元共生格局。
“我认为，引入外商独资医院是为了国内医院行业的定位互补和分层。”金维刚说，外商独资医院想要融入中国现医疗体系，需要与公立医院形成错位竞争的关系。
这也是天津鹏瑞利医院选定的发展策略。刘丹介绍说，当初在规划科室时，调研了京津冀地区的医疗资源，寻找发病率高和就医需求大的专科领域，提出与公立医院“错位发展”的策略，采取“大专科、小综合”的模式，希望在肾病、免疫疾病等细分领域形成特色。
鹏瑞利医院单人病房。受访者供图
同样作为外资医院，上海永远幸妇科医院则瞄准高端妇科服务，设有妇科、中医妇科和生殖健康与不孕症等科室，配备68张床位和3间层流手术室。“医院的疑难杂症接诊比例大概占到40%。我们的核心竞争力是临床结果，从诊疗技术、实验室、相关配套科室到接诊服务流程等全过程，充分把日本永远幸医疗集团的特色运用到国内”，上海永远幸妇科医院院长徐杰此前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经过近10年探索，医院总结出了属于自己的生存逻辑：技术服务与日本总部同质化，用不可替代的医疗技术避免陷入低端竞争；流程管理遵循本土化，通过融入当地医疗生态规避政策波动风险。
关注中国医改多年，金维刚认为，随着中国医疗体系改革的深入，未来公立医疗体系将提供普惠医疗，通过政府补贴控制成本，覆盖大多数民众的基本需求；商业化医疗体系面向高收入人群，提供更高质量的差异化服务。
当然，外界也有声音担心：外资医院进入市场后，公立医院会更快发展特需服务和外资医院竞争，从而导致整个医疗体系的费用增长。国际经验表明，当民营医院的市场份额超过18％—20％，就会带动整个国家医疗体系的费用上涨，欧洲大部分国家也都将民营医院的市场份额控制在20％以内。
金维刚认为，这样的担忧还为时过早。“首先，目前真正落地国内的外资医院数量有限；其次，开放外商独资医院并不意味着全面开放，比如《试点方案》中限定，外商独资医院不得设立精神病医院、传染病医院、血液病医院等。相对于公立医院的体量和规模，外资医院很难真正形成冲击。”他建议：政府可以通过树立效率和服务质量高的公立医院作为行业标杆，和外资医院竞争。同时，也应考虑完善对外资医院的监管，要求其更公正、透明地收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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