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60岁的邱雅在舟山市岱山县大衢中学任教的第五年。
从岱山县初级中学校长的岗位上退休后，她报名参加舟山市“银龄讲学计划”，成为一名银龄教师，重新站在离岛农村学校的讲台上。
邱雅老师给大衢中学的孩子们上英语课。 受访者供图
今年7月，浙江多地开启新一轮银龄教师招募计划，鼓励优秀退休教师参与各级各类教育工作，指导青年教师发展成长，带动提升受援学校教育教学和管理水平，更好地培育时代新人。
自2018年起，教育部联合多部门启动“银龄讲学计划”，招募优秀退休教师到农村义务教育学校讲学，近年来，这一计划逐步从中西部农村和边远地区延伸向全国，并将基础教育以外的普通高等教育、职业教育等都纳入实施范围。
作为先行探索银龄教师计划的省份之一，从2020年至今，约4000位银龄教师在浙江各地学校重执教鞭，为当地教育贡献自己的力量。
然而，这份跨越山海的奔赴，也正面临着现实的挑战：如何让银龄教师“下得去”，也“留得住”，成为亟待解决的问题。
老教师走进“新课堂”
今年毕业季，邱雅收到了孩子和家长们亲手做的花束。鲜艳的向日葵、雏菊和荷花背后，是孩子们灿烂的笑脸和家长们一句句“幸亏有邱老师在”的感激。
孩子和家长们送给邱雅老师的手工花。 受访者供图
5年前，带着丰富的教学经验，邱雅坐轮渡从岱山县城来到偏远的衢山岛。“我对离岛教育比较有感情，大衢中学也缺少英语学科的骨干教师，就响应舟山市教育局的号召，去更需要我的地方。”
晕船呕吐、海上风浪大、整晚睡不着觉、大风大雾造成的经常性停航让邱雅和家人时常分隔两岛，她一边克服这些问题，一边思考如何因材施教、展开教学。
邱雅接手的初二班级里，全班36个学生在初一下的英语期末测试中能达到优秀的寥寥无几。“大衢中学的大多数学生来自农村，学生的基础参差不齐。让学生喜欢英语课，让家长信任我，是我要做的第一步。”
从早上6时多工作到晚上9时多，邱雅总是班级里到得最早、走得最晚的。她一边根据不同学生的学习状态重新设计教学方案，一边利用休息时间给基础比较薄弱的孩子进行辅导。
渐渐地，孩子们养成了自觉进行英语早读和记录错题集的习惯。班里三分之二的孩子都能在英语考试中获得及格以上的成绩。孩子们的进步，让邱雅充满干劲。
对银龄教师们来说，“退休不退岗”的生活充实而新鲜，也让他们有了发挥余热的空间。浙江年轻教师的教学方式让从内蒙古来到舟山的银龄教师朱锁霞觉得挺“超前”，有趣的动画和视频穿插在PPT里，很吸引小朋友。“视野更宽了，也收获了新的教学方法和经验，我觉得我生活得有意义、挺充实。”
朱锁霞老师从内蒙古来到舟山。 受访者供图
在课堂教学之外，家校沟通也是教育工程的重要工作。朱锁霞告诉记者：“我做过班主任，也是一个母亲，和家长沟通的时候尽量站在家长的角度。”年轻的老师也会询问朱锁霞怎么和家长沟通，来建立理解和信任。
在舟山市南海实验学校长峙校区的青年教师严傲阳看来，银龄教师的到来，给教研组和本校的年轻教师带来了切实的改变。“这是我第二次教三年级学生，有的地方把握不好教学方法，我们就会请教朱老师。她也会主动告诉我们每个单元的起始课要注意什么。”
严傲阳告诉记者，中段数学教学组的老师基本上是90后，教学经验比较少。在每个单元的集体备课会上，更熟悉教材的朱锁霞常常会带头提出教学意见和注意点，提升了整个教学组的备课水平。
银龄教师计划不仅为退休教师提供了展现价值的舞台，激活了跨代合作的智慧，更推动了教育均衡发展。
在海岛聚集的舟山，学校布点散、规模小，一度难以引进优秀教师。2019年，通过实施银龄教师计划，12位优秀退休教师从全国各地走进舟山的中小学，其中5位是省特级教师。舟山市教育局局长陈海波说，“银龄讲学计划”为解决海岛学校优质师资紧缺问题提供了有益的尝试。
与此同时，浙江的退休教师也走向了高原山区。59岁的余姚中学退休高级教师唐志红有3本记得满满当当的听课记录本。“学生调动较好，最后的小节亦可由学生来做，训练学生概括表达能力……”上面是她三次前往凉山州，听取当地年轻语文教师讲课后，仔细记录下的想法和建议。
唐志红老师在木里中学的听课记录。 受访者供图
退休后，唐志红加入了宁波忻元华银龄教师支教团队，一年两次前往宁波对口帮扶的凉山州，每次为期二十多天。宁波市教育局具体负责老师表示，这支平均年龄64岁的队伍现有正式队员60人，以高级职称退休教师为主。“在东西部协作‘组团式’教育帮扶团队之外，银龄教师的柔性支教能够起到重要的支撑作用，通过听课、评课、导师带徒等方式，帮助凉山州的年轻教师尽快适应教学岗位。”
流动之下有挑战
这份跨越千里的教育情缘，能不能长久？
对于银龄教师的教学能力，家住浙江的宸宸妈妈说，过去也担心“外地教师能不能教好”，不过后来改观了，“我去听过家长开放课，老教师和年轻教师讲下来的感觉确实不一样。”
记者了解到，不少银龄教师此前任教的地区和浙江在小学阶段均使用人教版教材，他们对教材和知识点的掌握清晰透彻。
但得知教宸宸一年级数学的银龄教师没有续约，要换新的银龄教师时，宸宸的母亲有点担心，“害怕新老师的精力也撑不下来，可孩子和老师之间需要适应时间，任课教师频繁更换，影响比较大。”
银龄教师的聘用合同大多一年一签，不少家长对银龄教师的流动性心存隐忧。省内某海岛县一所普通高中的校务办主任告诉记者，该校银龄教师基本来自外地，但“暂时没有老师续约”。
安吉县教育局组织人事科科长张达介绍，去年当地招聘约30位银龄教师，以本县退休教师为主，其中约50%愿意留下来，剩下的出于家庭或身体原因无法继续留下来。
去年，来自黑龙江的王淑艳报名成为银龄教师，来到安吉县第五小学教数学和劳动课，同时担任班主任。学校重视银龄教师人才，教学成效也不错，但58岁的王淑艳因为身体原因，感觉力不从心，不得不放弃续约。
多位受访的银龄教师向记者表示，现在承担的教学任务比较多。其中，在小学任教的银龄教师可能还要负责劳动课、道德与法治课等副科教学或班级管理任务，有时难以兼顾好。
由于身兼数职，教学任务重，银龄教师用于指导青年教师的时间和精力也随之减少，原本更多希望他们发挥“传帮带”作用，而实际效果有限。“我们扮演的角色更像‘救火队员’。”从江西来到浙江某高中的银龄教师陈志宏坦言：“上课节奏很紧，教学压力大，和年轻教师之间的专门交流比较少。而且，只待一年，没办法持续性地指导年轻教师。”
唐志红老师（右一）和凉山当地的年轻教师交流。 受访者供图
翻看全省各地的银龄教师招募计划，不难发现各地的招募要求差别不小。在一些城区学校，招募计划要求为特级教师，或获得过区级以上相关荣誉；而在一些乡村、海岛学校，仅要求为高级教师。
招募要求的差别，实际折射出银龄教师供需匹配的结构性矛盾，发达地区优秀的退休教师集聚，而偏远地区吸引力不足。
自2019年以来，舟山市累计招聘银龄教师已达百余人。但随着银龄教师计划在全省各地铺开，舟山想要招募到合适的优秀教师却更难了。
舟山市教育局组织人事处副处长屠永岚表示，当全省各地都开始招募银龄教师，交通不便的海岛学校缺乏足够的吸引力。
乐清市教育局人事科科长李华明表示：“杭州等城区是想把‘高精尖’的人才聘回来指导年轻教师，但我们只有基本要求，就是业务扎实、胜任教学工作。”
好计划如何优化
作为教育均衡与老龄化社会协同治理的创新实践，银龄教师资源的开发成为时代的需求。银龄教师计划有何优化路径，走得更远更稳？
在浙江省乡村教育研究中心副主任刘佳看来，明晰银龄教师的定位是提质优化的第一步，“不少学校看到了银龄教师为乡村学校教育‘输血’的价值，但不能仅让银龄教师当顶岗教师，其实这些经验丰富的老教师有重要的带教‘造血’价值，可以帮助青年教师成长。”
他建议相关政策明确规定银龄教师的工作任务，在完成基本教学工作量的基础上，确保银龄教师有足够时间通过听课评课，开设公开课、研讨课、专题讲座等活动指导青年教师，并规范指导过程与标准。同时，建立相应的评价和考核机制，激发银龄教师的工作热情。
“相对于优秀退休教师资源丰富的发达地区，在教育资源薄弱、师资力量年轻化的海岛和乡村学校，尤其需要经验丰富的银龄教师。”刘佳认为，这要求省级层面对于海岛和乡村学校招募银龄教师给予政策、补贴保障等方面倾斜，按服务地区实施差异化补贴，同时，可由全省牵头统筹招募，定向设岗，面向海岛和乡村学校服务。
宁波忻元华银龄教师支教团队的部分成员们来到木里中学。 受访者供图
信息差也是乡村和海岛学校难以招募银龄教师的一大原因。为解决信息不对称的问题，今年，浙江省教育厅首次统一汇集各地对银龄教师的招募需求，并统一发布招募计划。
为破除信息壁垒，刘佳则建议在全省构建退休教师人力资源储备库，完善服务“银龄教师”计划的大数据基础平台建设，根据退休教师的年龄、性别、数量、学科、专业、职称、特长、意向等，建立清单，鼓励学校、科研院所等录入并分享这些退休人员的信息以及志愿服务的意向。
人招来了，如何留得住？在刘佳看来，激励措施不可或缺，需要通过物质保障与精神激励的协同共振，建设长效机制。
目前，浙江一些地方也在探索，杭州创新“时间银行”机制，支教时长可兑换养老护理等服务；宁波“银龄积分制”将600小时支教服务兑换为优先入住养老社区资格，实现“以教换养”。
浙江作为高质量发展建设共同富裕示范区，已将银龄教师计划纳入推进“教育共富”的具体举措。省教育厅教师处负责人说，浙江招募银龄教师，除了缓解部分中小学优秀教师总量不足和教师学科结构性矛盾，更重要的是发挥优秀退休教师的经验优势和教学优势，起到辐射引领作用，从而提升教育教学水平和育人管理能力。
未来，浙江将针对银龄教师的规范管理、考核方式、生活保障等适时出台相关指导意见，完善银龄教师计划的工作机制，激励优秀退休教师更好地发挥作用，实现育人情怀和教育需要的双向奔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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