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在线04月02日讯身后竖立着一块块墓碑,墓园里寂寥无声,李阿祥隔着一片铁丝网,指着不远处一座亮灯的农房说:"看见那一明一暗亮着两盏灯的房子了吗?那就是我家!明的是儿子的房间,暗的是老伴的房间。”
这里是位于秀洲区王江泾镇沈家桥村的嘉兴市公墓沈家桥墓区,与李阿祥家只隔着一条小河沟和几亩稻田,走路十多分钟就到了。但对于这位66岁的守墓人而言,夜巡日守的这个植满松柏的墓园和那间局促的保安室,却更像他的家。
11年了,3000多个日夜,李阿祥几乎天天在此,看着别人的死亡和悲伤,守着自己的岁月和责任。
按照公墓规定,他今年已超龄,这或许是他在这里度过的最后一个清明节了。一座座墓,一位位亡灵,就像他的一个个老朋友,快要分别了,他有些不舍,"都说我老了,你看我走路的样子,我老了吗?”
【夜巡】这里比自己家还熟悉,闭上眼睛也能走一圈
光看背影,李阿祥的确不像一位年近古稀的老人。他步履如飞,在公墓间的小道上穿梭,似乎根本不需要手电筒里射出的微弱光芒。
这是清明前的一个夜晚,春雨绵绵,墓区里一片静寂,偶尔会有林间鸟鸣。李阿祥在墓地里巡夜,记者跟在他的身后,没过一会儿,他就把记者甩开了好长一段距离。"慢点,慢点。”他听到了记者的请求,停下脚步,等记者跟上一些,又迈开大步往前走,边走边说:"就算闭着眼睛,我也能在这里走一圈,对这儿比自己家还熟悉。”
墓地总共设置了7个巡更点,分布在各个角落,安装有感应器。每走到一个点,李阿祥便用手中的巡更棒轻轻触碰感应器,说明他已经到过这里了。
按照墓地规定,无论寒暑,夜巡从每天下午5点开始,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早上,每隔两小时巡一次夜,每晚总共有7次。
突然,草丛里"嗖”的一声响动,记者心里一惊。"别怕,那是猫,清明供品多,小东西们又来偷食了。”李阿祥转而又说,他刚做守墓人的那些日子,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吓得他汗毛直竖,实在害怕了,他就干吼几声壮胆,一年多后,才慢慢习惯。
每走过一片区域,李阿祥就向记者介绍这些墓的价格,根据面积和石材、做工,从1万多元到2万多元不等。路过一片壁葬区,他说:"这里节省空间,价格实惠,其实,人死后啥都不知道了,葬哪不是一样?”
墓地里,偶尔还会看见有几处未燃尽的烛火,这是下午来祭拜的家属留下的。李阿祥并不上前把它熄灭,他静立一会,查看一下四周,然后接着往前走。他说,过几天,白天扫墓的人再多些,晚上这里会是星星点点的一片。
【日思】每一块墓碑之后,都有一段尘世的故事
最近这几天,墓园白天又是另外一片光景。8000多块墓碑整齐排列,掩映在松柏之间,尤其是上午,前来祭扫的市民络绎不绝,留下了鲜花、供品,还有对逝者的哀思。
虽然晚上熬夜,李阿祥白天也睡不着。当天下午采访时,记者就遇见了李阿祥,他拖着一辆垃圾车在墓园里转悠,拾一些废纸箱,哪里需要帮忙,他就上前搭把手。
清明节最忙碌的日子,李阿祥会帮助清洁员打扫卫生。"最近这几年,提倡文明祭扫,放鞭炮的少多了,但垃圾还是不少,清明那几天,一车车地装垃圾,几乎停不下脚。”
有时候,他会对着一些墓地发呆,想着心事。
每一块墓碑之后,尘埃之下,都曾有段尘世的故事。对于这些故事,李阿祥大多无从了解,只能凭借墓碑上的点滴记载,去猜想这些逝者的过往。
在一处合葬墓前,李阿祥指着镶嵌在墓碑上的两位老人的陶瓷遗像说:"这对老夫妻去世的时间才隔了几天,哎,一位走了,另一位也跟着去了。”
又是一处合葬墓,遗像上的老太太已经白发苍苍,另一位还是小伙子的模样,立碑的是4个子女。"老太太守了半个世纪的寡,拉扯4个小孩长大,不容易啊。”李阿祥说。
到了一位少年的墓前,一算年龄,少年去世时16岁。李阿祥说,少年刚去世那几年,每年清明,墓碑前都会放上一套跆拳道服。"这个娃这么年轻就走了,父母该有多心痛啊。”
日夜守护这些亡灵,李阿祥常有一番感慨,对于人间百态,似乎也有一份洞察。"来祭拜的人里面,哭的有,笑的有,真正动感情的有,走形式的也有。”
下午5点钟之后,祭扫者都已离去,墓园的其他管理人员也陆续下班,一切又归于宁静。这时候,李阿祥的垃圾车里已经装满了废纸箱和饮料瓶,他稍加整理后,交给了一位老伯。
"这是我们村的老人,71岁了,家里很困难,我每天帮他收些破烂,好让他拿去卖些钱。”李阿祥说。
【常守】和同伴相守的时间,比和老伴还要长
日可思,夜难熬。那天晚上,李阿祥完成一轮夜巡,大约过了20分钟。回到保安室,里面还坐着另一位守墓人,名叫程阿洪,4年前,他从墓地其他岗位调来做守墓人。
和李阿祥搭伙的守墓人换了一拨又一拨,有的退休了,有的耐不住寂寞,改行了,如今的这位搭档今年65岁,比李阿祥小一岁,明年也要退休了。
老哥俩一年四季吃住都在保安室,平时搭着伙做饭,白天轮着回家转一趟,偶尔在家吃顿中饭,休息一会再来。一到夜里,偌大的墓园就剩下了他们俩。
保安室一里一外两张床,夜深之后,他们利用巡夜的空当,轮流上床打盹。李阿祥床头对着一排监控屏,不敢熟睡,隔一会儿瞄上一眼。
李阿祥较为健谈,程阿洪闷不吭声,两人说话有一搭没一搭。大多数时候,老哥俩守着一台21英寸的电视机,还有一台半导体收音机,熬过漫漫长夜。
"我是个话唠,他是个闷瓜,不过我们俩还挺合得来。”李阿祥说,处久了,有了默契,他们没有明确的分工,轮着去巡夜,相互帮衬着。
李阿祥点起一根香烟,深吸一口,故意做出一副很享受的样子。程阿洪前段时间嗓子疼,索性就把烟给戒了,李阿祥拿出一根香烟来"勾引”程阿洪,他连连摆手。
"你有什么话都不同我讲,我和你在一起的时间,比和我老伴在一起的时间还长嘞。”面对李阿祥的打趣,程阿洪也不接茬,只是一个劲地嘿嘿笑。
虽是玩笑,也是实情。李阿祥守墓的11年里,日夜坚守,总共请过两次假,一次一个月,一次半个月,都是带老伴去上海看病。
程阿洪对自己的事情只字不提,倒是很理解这位老哥多年来的不易,"从年初一守到年三十,别人除夕热热闹闹地吃年夜饭,他匆匆回家吃顿饭,马上就得往回赶。”
【不舍】来时樟树只有杯口粗,如今已经腰一般粗了
夜深了,静悄悄的,这是李阿祥在墓园值守的最后一段日子了,窗外下着雨,仿佛传来时光一点一滴流逝的滴答声。
闲来无事,李阿祥和记者聊起他的家庭和过往,程阿洪或许早已了解,但他也在静静地听。
李阿祥就是沈家桥本村人,来墓园上班之前,他在村里当了20多年的会计,还兼了10多年的电工,之后,村里改制,他的工作没了,于是找到村里,想再找个活干。
村干部对他说,活倒是有一个,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干。"要养家糊口,还有什么样的活不愿意干的?”李阿祥满口应承下来。
后来才知道,是新建的墓地缺个守夜人,思量再三,李阿祥还是硬着头皮上了岗。最初,他每月的工资450元,之后每年涨一点,今年每月能拿到2000元了。
李阿祥有两个儿子,一个做厨师,一个当水电工,收入都不高,经济上只能自顾自,没有能力贴补老人。
守着这份工作和7亩稻田,李阿祥老两口日子过得紧巴巴的。2008年,老伴患上了舌癌,动过两次手术,每次切掉一小块舌头,几年下来,治疗费用花去了10多万元。
去年,他和老伴还得顾着田里的庄稼,今年,他说自己走了运,7亩田全部租给了外乡人种韭菜,每亩租金能有1300元。
李阿祥说,2005年这个墓园开建时,他就来了,他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那时他还亲手种下一棵棵行道树,当年的樟树苗只有杯口那么粗,如今已长得腰一般粗了。
树大了,人也老了,眼看守墓生涯就要画上句号,对于这份特殊的职业,李阿祥越发觉得不舍,"这是个行善积德的活儿,多做一天,就是多积一天的功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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