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宣传 | 看桥

　　欲问春来消息近，几多垂柳在溪桥。

　　桥头报春，是江南千年不变的景致。展开现存最早的山水画《游春图》，远近山川，咫尺千里，近处游人站在桥头，趁着春光，款款而行。

　　水乡江南，河网密布，大小桥随处可见、形态万千，是最具特色的江南元素之一。正如民谚所说，“若到江南不看桥，恰如江南未曾到”，也如诗中描绘的，“晦日新晴春色娇，万家攀折渡长桥”。

　　时光如水，桥上的人换了又换，古桥依然静静矗立，连通古今，讲述着春天的故事。

　　一

　　浙江嘉兴位于江南水网的地理中心，素有“水乡泽国”之称，为了利于生产生活，这里的人们广架桥梁，据不完全统计，留有古桥5000余座，“小桥流水人家”就是真实写照。

　　一川烟雨，满城花事。嘉兴的春意，常常被花团锦簇的热闹簇拥着前来，漫过浅绿的田野，越过潮湿的土壤，淌过清澈的河流，栖息在一座座古桥之上。

　　在南湖边长大的人，印象最深的古桥，莫过于月河上的秀城桥。它像一条美丽的彩虹，悬挂在月河上。桥身上古老的石纹，在河水的冲刷下，变得斑驳模糊，宛如老人饱经风霜的手，印记着时光的年轮。

　　春日里，携一缕朝阳，拾三十六级台阶而上，伫立秀城桥头眺望，但见月河水寂静悠长，两岸柳树滴翠拂风。夜幕低垂，沿河向西，便是热闹的月河老街。三四月晚风细软，正是夜游的好时候，推杯换盏的人影交叠，融合着霓虹跌入水面的烟火气息，呈现出一派繁华的街景。

　　出城，古桥更是野趣横生。在南湖区凤桥镇梅花洲的长生河上，横卧着两座形状奇特的单孔石拱桥，叫做“三步两爿桥”。桥的名字很奇特，桥的形状更是国内少有。远远看去，两座石桥首尾相连，呈直角状，古桥四季湮没在繁茂的树丛间，像一对双生姐妹。从一座桥走到另一座桥，只有三步距离，这也是古桥名称的由来。

　　尤其如今正值初春，行人争相前来，看千年银杏遗世独立，闻春花怒放、暗香浮动，不自觉便浸入“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的诗境。

　　桥上望一路，是水乡风景；桥边吟一路，是人生画卷。春天，与亲人一道看桥，人行其上。沈从文那句“在青山绿水间，我想牵着你的手，走过这座桥。桥上是绿叶红花，桥下是流水人家，桥的那头是青丝，桥的这头是白发”，便不自觉地被狠狠共情了。

　　有“嘉兴最美古桥”之称的文星桥，架起了江南水乡的历史风貌。桥下，是静静流淌的南湖水；桥的两端，是粉墙黛瓦、飞檐翘角的古寺、古塔建筑群，将桥的秀美神韵蔓延开去。

　　烟花三月，春花、新绿、古桥、阡陌、炊烟、传说……当这些元素并置眼前时，便是人间烟火的极致处。

　　二

　　“春雨断桥人不度，小舟撑出柳阴来”。早春天气，江南乡间石桥头细柳飘丝，那纤细的游丝拂着桥身坚硬的石块，即使碰不上晓风残月，也令游人销魂。

　　看桥，那忽高忽低的起伏，就是平原上跳跃的音符。

　　嘉兴的古桥，像彩虹、像玉带、像满月，这里有“一线凌波”的板桥，有“古朴典雅”的廊桥，还有“新月出世”的拱桥，千变万化的形态无不展现着桥的造型之美。

　　画家吴冠中在《桥之美》一文中写道：“茅盾故乡乌镇的小河两岸都是密密的芦苇。那拱桥的强劲的大弧线，或方桥的单纯的直线，都恰好与芦苇丛构成鲜明的对照。”

　　清代学者朱彝尊对嘉兴故土的桥爱得深沉，在他的《鸳鸯湖棹歌》中，就有13首诗作言及16座嘉兴古桥：“秋泾极望水平堤，历历杉青古闸西。夜半呕哑柔橹拨，亭前灯火落帆齐”，一幅流水潺潺、舟楫穿梭的画卷缓缓铺展。

　　品桥，细读那一条条纹路，就像一册册内蕴丰富的古书，随处是飘逸的诗韵。

　　来到位于嘉兴洪合镇的国界桥，只见桥两端的两尊石像形态古拙而生动，北为吴王夫差，南为越王勾践，再读两侧桥联“披莱远溯夫余泽，端委常存泰伯风”和“星映斗牛临鹊驾，地连吴越判鸿沟”，令人感慨。

　　眼前再现刀光剑影、旌旗猎猎，仿佛回到2500年前那个尘烟飞扬的春日，西施的马车碾过这片吴越交界的土地，九里港水兀自流淌，却载不动她的惆怅……一座小小的国界桥，历经金戈铁马，藏尽人世烟火。

　　伴着奔流的运河之水，雄伟壮观的长虹桥也从悠远的历史深处款款走来。

　　王江泾的长虹桥，是嘉兴最大的石拱桥，也是大运河上罕见的巨型三孔实腹石拱大桥，气势宏伟，形似长虹，堪称国宝。

　　清朝嘉庆年间，当地名医唐秉义发起重修长虹桥，修建中途积劳成疾，为此付出了宝贵的生命。后唐氏友人继承遗志，续建不停，终使大桥屹立于大运河上，留下惊鸿一抹：“满湖烟雨湿莺声，庭院飞飞散落英。目断长虹晴亦雨，春来难得是多晴。”

　　春水有情，桥便是见证。有道是，往事如烟，一桥一念。

　　三

　　一座桥，就是一段历史、一种文化。

　　也许是桥梁跨越河流、延续道路的功能意义，让桥成为连接江南人一生重要节点的图腾。在浙江绍兴一带，新妇怀孕，娘家人要送“过桥面”催生，要求通过三座桥，寄望母婴平安。在嘉兴，婴儿周岁生日要穿新衣，举办“过关”仪式，由亲人抱着过桥，含义太平“顺达”。

　　婚恋嫁娶更是人生大事，桥梁的通济功能也被应用于为男女做媒，民间也就多了“鹊桥”“春桥”的故事。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春日出游，除了观赏美景，更是让年轻人打开朋友圈，寻找相宜相知、相托终身。

　　待到大喜之日，水乡人家的新娘花轿也要在鼓乐声中热热闹闹地行经三座不同的桥，再到新房落地。

　　江南人爱桥，还爱它对抗风险灾害的坚韧。俗语说：“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对于古人来说，建筑桥梁，就是突破河流天堑最直接有效的手段，也蕴藏了江南人遇事通达的智慧、遇难不避的勇气。

　　造桥不易，寒冬腊月时，河流枯水，便是开工吉日。打桩、凿石、盖板、雕花，待到几度寒暑，终于迎来春暖花开。普济、永年、太平、永福、高义、万安、放生……一座座桥就是一个个勤劳、善良的符号，一篇篇祈福、传善的道德文章。

　　在嘉兴，还有许多“桥痴”。濮院老镇的老人张贵忠，就在桥上来来回回，沉淀了大半生的记忆。为了再现往日的濮院老桥，他花费七年时光，一座座走访，一个个考证，绘制出一张老桥地图。

　　去年，来自嘉兴海宁的草根村书记陈飞火出了圈，他在抖音账号“左小七”上发布的大量古桥视频，获赞超过30万。在抖音详情页中他如此自我介绍：我不是历史老师，也不是导游，更不是播音员。只是痴迷历史文化、乡土文化，立志寻找文明的碎片。

　　爱桥，正因为桥就像时钟的指针，准确地记录历史更替，邂逅一代代过客，串起一段悠长的文脉。每个江南人的心中，都有一座不同的江南桥。“摇啊摇，摇到外婆桥”，江南游子的文化记忆总是少不了那座儿时的桥。

　　还记得今年央视春晚舞台上的《碇步桥》，蒙蒙烟雨，淙淙溪水，翩翩舞姿，又唤醒千万人记忆深处的情结。春日江南游，万不可辜负那些丽影绰约的江南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