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宣传 | 缘何“雷峰如老衲”

　　在西湖的南岸，伫立着雷峰塔。每逢夕阳时分，塔身铜瓦被镀上一层金芒，恰似一位垂眉参禅的老僧，倚湖入定，在岁月中静看红尘。在央视蛇年春晚上，小品《借伞》对白蛇传的演绎，让这座古塔再度破圈，引来无数游人探访。

　　“湖上两浮屠，保俶如美人，雷峰如老衲。”意思是说，雷峰塔如“老衲”，与宝石山上如“美人”的保俶塔隔湖相望、相映成趣，“一湖映双塔，南北相对峙”，构成西湖的标志性景致。之前，“浙江宣传”探讨了缘何“保俶如美人”，今天就来谈谈缘何“雷峰如老衲”。

　　一

　　雷峰塔这位“老衲”，手握着跌宕千年的命运剧本。

　　公元977年，吴越国末代国王钱俶始建此塔，一说是为供奉佛螺髻发舍利，另一说是为祈求国泰民安、庆祝皇妃得子而建，据雷峰塔遗址出土的《华严经跋》残碑记载，其初名“皇妃塔”。又因塔所在的小山名“雷峰”，所以杭城老百姓习惯称它为“雷峰塔”。

　　关于雷峰塔初建时的盛况，有人评价：“规模宏丽，极所未见，极所未闻。”塔高七层，木构砖身，历经数年，耗费了大量人力物力，凝结了古代工匠的巧思——塔身部分“藏经砖”有圆孔用以藏经，大量珍贵的佛经就藏于其中。

　　然而，建成后的数百年间，这座塔饱经风霜、屡遭劫难。

　　北宋年间，雷峰塔被方腊起义军烧毁，塔身只剩五层。南宋期间，僧人智友发愿募款修塔，用二十余年将塔身修葺一新，雷峰塔逐渐成为文人墨客青睐的名胜。在南宋画家李嵩所绘的《西湖图》中，可以看到当时雷峰塔的全貌，以及其飞檐斗拱的英姿。

　　到了明代，历经五百余载沧桑的雷峰塔，又遭遇倭寇侵扰、焚烧。此番劫难过后，古塔仅存呈赭红色的砖砌塔身，显现苍凉之态。后来的几百年间一直没有重修。明代诗人闻启祥评说：“保俶如美人，雷峰如老衲。”

　　张岱在《西湖梦寻》中提到，“老衲”这个比喻很精妙，不过在他看来，“雷峰倚天如醉翁”，这座古塔更像一位潦倒颓唐的醉翁。而这番残缺之美却入了康熙与乾隆的眼，他们在南巡之际曾多次游览观赏雷峰塔并留下题咏。

　　清末民初之际，坊间流传着一种说法，称雷峰塔的塔砖具有驱邪避凶的功效，更有传言雷峰塔中藏有“金砖”，周边乡民竞相盗挖，塔基渐空。1924年的一天，这座饱经风霜的古塔终于不堪重负，轰然倒塌。

　　塔倒之日，国学大师俞平伯正在塔对面的楼里下棋，突然听到身边人尖叫“塔倒了”。于是他立刻乘船到西湖，赶到废墟，只见游人杂沓哄抢砖块，却发现塔里没有金子，只有经卷。

　　雷峰塔倒塌，于西湖而言犹如“断其一臂”。直到1999年，浙江省委、省政府作出了重建雷峰塔的决定；此后，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开始对地宫进行考古发掘，陆续出土了许多珍贵文物。2002年，遗址上建起了新塔，“老衲”才得以涅槃重生。

　　二

　　如今的雷峰塔，平日里游人如织、风景如画，早已不是“夕阳、荒山、残塔”的凄清景象。那么，世人何以仍称其“如老衲”？笔者认为，“老衲”之“老”有三重解：

　　历史命运之磋磨。从建塔时的辉煌，到毁塔时的苍凉，再到倒塌后的落寞，直至重建后的新生，雷峰塔见证了历史兴衰、人间冷暖。

　　千年时光里，它迎送过钱俶纳土归宋的马车，聆听过张岱雪夜泛舟的笛声，曾被帝王与文人追捧，也遭受过战火与盗掘的摧残……它的命运悲喜交织、大起大落，如同一位饱经风霜的“老衲”，将苦难当作修行，化作历劫重生的通达、褪尽铅华的淡然。

　　形制气度之巍然。重建的雷峰塔，保留了南宋的五层塔建制，耗费280吨铜材，体量堪称“古塔之最”。它用铜身钢骨的现代工艺撑起宋式的飞甍悬铃，既有朴拙韵味，又有庄严气象，正似一位老者巍然而立。

　　画家林风眠曾在《美术的杭州》一文中说：“能救西湖过于平坦之病者，惟有雷峰顶端之雷峰塔，及宝石山巅之保俶塔。”有雷峰塔“坐镇”西湖南线，与保俶塔隔湖相对，使西湖之美更加平衡，也令湖山的诗意多了一分禅意。

　　文化积淀之深厚。世纪之交，考古人员从雷峰塔遗址中发掘出了鎏金银阿育王塔等一批珍贵文物，向世人打开了一个通往神秘古老王朝的入口。曾参与地宫发掘的考古专家郑嘉励说：“铁函打开的一刹那，只见一座金涂塔巍然耸立，底部水锈斑斑，上半身则光彩照人，一如新造。”

　　这座塔中封存着灿烂的文化遗产，亦封存着人们对家国、爱情、信仰的集体记忆。明代冯梦龙创作的《白娘子永镇雷峰塔》话本，让《白蛇传》成为家喻户晓的民间爱情传说，也令雷峰塔多了几分浪漫色彩。而在鲁迅先生笔下，雷峰塔的倒掉象征着封建枷锁的破除与新文化的兴起，他借此抨击旧制：“现在，他居然倒掉了，则普天之下的人民，其欣喜为何如？”新文化运动的代表人物，包括郭沫若、徐志摩等，也纷纷围绕雷峰塔撰文。可见，在不同人心中，雷峰塔能幻化出千般模样，这也正是这位“老衲”的魅力所在。

　　可见，“老衲”之“老”，不在其形之古旧，而在其魂之深邃。当我们登上雷峰塔，眼中望见的是西湖无边的风光美景；而当我们凝视西湖水中的雷峰塔影，看到的是千年文脉的明灭不息。

　　三

　　雷峰塔不仅是湖光山色间的西湖地标，更是一座融合吴越文化、宋韵文化、民间传说的“文化之塔”。如何让“老衲”成为“新顶流”，是当下文化传承保护的一个重要课题。

　　修塔更要修“史书”。在一代代人的努力下，“老衲”的塔身虽得以修复，但其背后的历史源流、文化内涵，值得更深入的研究。雷峰塔就像一本“立体的史书”，不应仅停留在表面的观赏，而应深入挖掘其每一砖一瓦背后的故事。

　　20世纪50年代，沙孟海、邵裴子等老先生曾向社会征集了一批雷峰塔藏经，13件真迹于2022年在浙江省博物馆展出，引发社会广泛关注。这些藏经纸质细密，字体与魏碑相近，字号很小却非常清楚，展示了吴越国雕版印刷的高超水平。围绕雷峰塔的历史文化，可以从多角度策划展览，也可以借助现代科技让文物“开口说话”。

　　与年轻人“击掌为盟”。在社交平台上，雷峰塔造型的雪糕、玩偶、冰箱贴等文创周边产品，被不少年轻网友分享转发，有人直呼“‘老衲’也可以很新潮”“法海不懂爱，但懂流量”。

　　雷峰塔要持续出圈，需要解锁更多“新玩法”。比如以阿育王塔等文物为原型开发拼装模型，让Z世代在拼搭中感受宋韵匠心；再如，效仿《黑神话：悟空》在游戏中还原山西古建，在国风游戏等场景中融入雷峰塔元素，设置雷峰塔关卡吸引玩家通关，通过互动体验增强年轻人对传统文化的兴趣，进而激发他们对历史文化的探索热情。

　　让传说落进现实。《白蛇传》这一经典神话故事，与雷峰塔不可分割，若能让这个浪漫传说与雷峰塔实景融合、“走进”现实，很有可能成为“老衲”的又一个“流量密码”。比如，可以考虑为西湖游船装上“特殊导航”，从断桥登船的游客，将自动触发《白蛇传》语音导览，让传说“长”在真实地理坐标里。

　　塔是一种守护，也是一种传承。见证千年风云的雷峰塔，承载着厚重历史与美丽传说。当你徜徉于西湖之滨，不妨放慢脚步，登上雷峰塔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