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宣传 | 小得圆满

　　“不寒不暖晴时节”，转眼迎来小满节气。此时既不似春寒料峭，也未有盛夏灼人，“物至于此小得盈满”。古人从自然中发现“物盈则倾、水满则溢、月满则亏”的现象，于是领悟到做人做事也应讲究一个分寸，认为“过犹不及”“小满为佳”。

　　时逢小满，我们一起感悟其中的妙趣和智慧。

　　一

　　风拂麦波，水盈川泽，“万物欣欣然，把酒话桑麻”的诗意流淌，夏天由此日新月异地丰满起来。

　　有万物生长的蓬勃。小满时节，万物皆舒展着，新叶转绿，花事未了，麦粒也随风走向饱满。农事活动日渐繁忙，处处是“小满动三车，忙得不知他”的劳作场景。

　　《清嘉录》记载：“小满乍来，蚕妇煮茧，治车缫丝，昼夜操作。”蚕农缫丝剥茧，赶着新丝上市；油坊商贩则走街串巷，收购菜籽榨油，乾隆曾为此题诗“千村欣卜榨新油”；南方的稻田里，农人更是“才了蚕桑又插田”。这一切辛劳，都酝酿着生机与希望。

　　有花开半夏的美好。“酒饮半酣正好，花开半时偏妍”，历代文人也喜欢借小满抒怀，展现对时光、劳作和生命的思考。

　　欧阳修漫步乡野，见麦穗迎风而立，感慨“最爱垄头麦，迎风笑落红”；元淮则向往江南更深处的风景，写下“映水黄梅多半老，邻家蚕熟麦秋天”；木心说：“五月是鸟的月份，是蜜蜂的月份，是紫丁香的月份，是惠特曼出生的月份。”置于时节轮转、生命荣枯之中，小满的美好满眼可见。

　　也有初夏限定的烟火。进入初夏，时令水果和江南河鲜轮番“上新”，无论是“枇杷黄后杨梅紫，正是农家小满天”，还是“最爱江南小满天，樱桃烂熟海鱼鲜”，处处充满人间烟火。在齐白石的笔下，各地物产诸如樱桃、枇杷、荔枝，都被装进同一个竹篮里，就像把天南地北的夏天都收进了画。

　　小满的特色习俗传承至今。“祭蚕神”祈求蚕茧丰收，“祭龙王”祈愿风调雨顺，“吃苦菜”则饱含生活智慧：“小满食苦，一夏不苦”。吃苦菜不仅清心泻火，更暗含“莫忘旧时苦菜黄”的告诫。

　　二

　　莫言在《檀香刑》中写道，“你看那天上的月亮，一旦圆满了，马上就要亏仄；树上的果子，一旦熟透了，马上就要坠落。凡事总要稍留欠缺，才能持恒”。将满未满，最是余韵悠长，蕴含辩证智慧。

　　如，高光与留白。文言版的《说文解字》释“满”为“盈溢也”，有“足够”“饱和”之意。所谓物盛则衰，物极必反，人生需要高光时刻，但若多一些留白，可添不少想象空间。

　　小满的留白，绝非消极躺平，亦非黯然谢幕，而是预留生长的沃土，在工作生活中力求圆满，却又留有余地，是一种恰到好处的状态。汪曾祺的散文之所以平易动人，就在于他从一草一木、一茶一饭中体味生活乐趣。他坦言：“一个人不能从早写到晚，那样就成了一架写作机器。”故而，画画、做菜成为他的创作留白。若把日子填得太满、琴弦绷得太紧，反倒可能忙碌而无所得。所以，朱光潜寄语读者：“慢慢走，欣赏啊！”

　　如，知足与知不足。万物在“将满未满”时延伸生发，人生又何尝不是在“知足知不足”中持续展开呢？

　　以知足之心生活。知足常乐，体现了中国哲学的深邃智慧，《道德经》说“故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红楼梦》中“智通寺”挂有一副对联“身后有馀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警示世人勿为贪念所控、沦为欲望的奴隶。

　　以知不足之心求学立业。通过内观自省，从而有所进益。清代藏书家鲍廷博将自己的藏书室命名为“知不足斋”，告诫自己需谦虚好读。齐白石敢于正视自身不足，毅然“衰年变法”。他还告诫弟子，“书画之事，不要满足于一时成就，要一变百变，才能独具一格”。

　　如，极致与适度。所谓“物忌全胜，事忌全美，人忌全盛”。小满承载着国人对适度的敬畏与对当下的珍视。古往今来，无数智者以行动诠释这一哲理。从“一箪食、一瓢饮”的俭以养德，到“布衣菜饭，可乐终身”的生活自得；从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归园田居，到名相李沆“巢林一枝，聊自足耳，安事丰屋哉”的廉政坚守，都告诉我们，凡事有度，方为人生至境。

　　苏轼被贬黄州后，走出宦海浮沉的困顿心境，把生活过得有滋有味，感叹“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吟诵“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更显从容超脱的胸襟。可见，“少则得，多则惑”。

　　三

　　小满不似立春的萌动、夏至的炽烈，而是以一种“小满胜万全”的智慧，提醒我们该如何走进生命的旷野。

　　寻一些“小确幸”。平凡生活不会一直壮阔起伏，更多时候如小满时节的阳光，暖而不烈。或许是春日的小花一朵，夏夜的晚风一缕，秋天的落叶一片，冬日的热茶一杯，抑或是陌生路人的微笑一抹，深夜书桌旁的台灯一盏，这些生活中触手可得的瞬间，总能安抚人心。不忽略这些“明亮的小事”，拼凑起来便是稳稳的幸福。

　　花未全开月未圆，蕴含着期待，恰如刚跑完一场半马，往前还有未知风景，向后“轻舟已过万重山”。“何须多虑盈亏事，终归小满胜万全”，静静欣赏每个阶段的“充实”，而非苛求每件事情的“圆满”，有雀跃着的心和捕捉美的眼睛，又何愁转角遇不到风景？

　　有一颗“进取心”。“君子浩然之气，不胜其大；小人自满之气，不胜其小。”稻穗成熟时总是低垂，人生当留一分谦逊，保持一种进取的状态。“医圣”李时珍踏遍青山编纂《本草纲目》，前后耗时30余年，因为他深知自然草木之中蕴藏着浩渺的学问，远不是几十年光景能穷尽的；学者葛剑雄则说，“我对历史地理的追求永远会有新的目标，80岁是新起点”。成熟之时仍怀成长之愿，人生之路方能愈加稳健。

　　成一种“大境界”。有首禅诗说，“手把青秧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心地清净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看似浅白，却富含禅意哲思。农民插秧不断后退，却由此种出一片绿意。面对人生的进退得失，我们也要有辩证的沉思和再次出发的勇气。《世说新语》中王子猷雪夜访戴，虽没有跟老友碰面，但他自认“乘兴而行，兴尽而返”，因此“何必见戴”。史铁生在双腿残疾的困境中，学会接纳自己，从而在《我与地坛》中完成精神的突围。

　　人生或疾或徐，生活时晴时雨，我们不妨以“小满”之心前行，在始终“未满”中求得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