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1日,联合国粮农组织的官员和专家从杭州长途驱车赶赴青田,参加首批全球重要农业遗产之一——“稻鱼共生”系统项目挂牌仪式。青田龙现村,这个偏僻的浙南小山村,因其独特而和谐的农耕文化,引起世界的关注——
小田鱼“惊动”联合国
6月11日晚,在浙南小城青田县的一个小广场上,来自联合国粮农组织世界重要农业遗产系统中心的莫纳(Mona)博士,兴致勃勃地观看了一场民间艺术表演——一群身着中国传统服装的孩子举着色彩鲜艳、造型精美的青田鱼灯穿梭、跳跃。鱼灯舞姿态简朴、优美,富于浓郁的地方特色。
莫纳先生边看边兴奋地拍着手。他也许不知道,正是青田1200多年悠久的田鱼养殖历史,才孕育出了灿烂的田鱼文化。当晚晚会的主角自然不是莫纳先生,但他却担负着另一个更重要的任务——由他代表联合国粮农组织向青田县政府授予“全球重要农业文化遗产保护项目——稻鱼共生系统”牌匾。该项目的发起者包括联合国粮农组织、联合国发展计划署和联合国全球环球基金。
作为全球首批、亚洲唯一的“全球重要农业文化遗产”项目,青田龙现村的“稻田养鱼”让不少专程赶往这个偏僻小山村的专家们心怀不解。就是在青田本地,不少人在喜悦的同时,也认为这“天降之喜”来得有点突然。其实,青田稻田养鱼已有1200多年历史。最早起源于农民利用溪水灌溉,溪水中的鱼在稻田中自然生长,经过长期驯化,形成了天然的稻鱼共生系统。清光绪《青田县志》曾记载“青田田鱼”:“田鱼,有红、黑、驳数色,土人在稻田及圩池中养之”。改革开放以来,青田实施“千斤粮百斤鱼”的稻田养鱼实验,生态和社会效益明显。2000年,相关课题被农业部列为全国农牧渔业丰收计划,并被省政府授予“田鲤之乡”。1999年,龙现村被国家海洋局授予“中国田鱼村”。
田面种稻,水体养鱼,鱼粪肥田,鱼稻共生,鱼粮共存——
“中国田鱼村”的古老实践
今年端午节,对青田县方山乡龙现村村民杨民康和他的老婆吴丽贞来说,有点忙乱。匆匆吃过早饭后,吴丽贞就来到村口,和看热闹的村民们一起等待一批客人,其中有联合国官员、北京的专家等。龙现村的“稻田养鱼”被评上“全球农业文化遗产”,几天前,村里专门赶工在村口建了一座寓意“稻鱼和谐共生”的石碑,与村口费孝通先生于1999年题写的“中国田鱼村”交相辉映。
作为当地的“华侨村”,尽管龙现村765人中,有650多人侨居世界50多个国家和地区,但以这样的方式名扬世界,却让不少村民感到惊奇,更不知道意味着什么。而吴丽贞却不一样,作为全村最大的田鱼养殖大户,虽然文化程度不高,几天前在杭州召开的一个学术会上,吴丽贞却在会上把“稻田养鱼”的前前后后讲了一遍。虽然不习惯这样的大场面,但吴丽贞明白一点——世世代代养的田鱼,这下让龙现村出大名了。
与老婆不同,杨民康对“全球遗产”和“联合国”这些词显得陌生。作为一个老实的农民,他最熟悉的还是自己种的10多亩稻田。走在乡间的小路上,谈起田鱼来,他却像变了个人:“放鱼一般在2月底,要等田里水温在10℃以上,用生石灰对水田消毒,然后放入用盐水洗过的鱼苗。要清晨或傍晚时放鱼苗,中午水温太高。”
放鱼之前,杨民康先将田埂堆高,一般高出稻田50-60厘米。再安上妻子用竹篾、枝条编成的拦鱼栅,以防鱼苗游失。每天还要用小麦、米糠等农家饲料投喂。杨民康最怕下大雨,稻田排水要及时,防止水淹田埂。而闲时,杨民康还到山上捡些樟树枝、松树枝,把它们浸泡在稻田里,用来防治鱼体上生寄生虫。每到9月水稻收割前后,当年放养的鱼即可长成约250克重的成鱼了。
走在水泥砌成的田埂上,不时看到鱼在水田中搅动。老杨说这是鱼在找东西吃,不停翻动泥土,就像牛在耕地,促进水稻对肥料的吸收,可以不用人工耘田。
田面种稻,水体养鱼,鱼粪肥田,鱼稻共生,鱼粮共存。青田县农业局的有关人士的解释更“科学”:通常稻田里有许多杂草会和水稻争肥料、争水分、争空间,每年最少要耘田除草两次。放了田鱼后,杂草都给田鱼吃掉了,现在一年到头都不用除草。稻谷还可以为田鱼遮阴和提供食物,田鱼又能吃掉水稻无效的分蘖以及稻飞虱等有害昆虫,增加田间通风,能明显减少病虫害。正因为稻田养鱼可以少买化肥农药,不用耘田除草,节省劳力,减少开支,一亩田可以节约劳动工资、肥料、农药等成本300多元。
稻田养鱼对杨民康和乡亲们来说,最大的好处被专家们归纳为“四增”和“四节”。“四增”是增粮、增鱼、增水、增收。“四节”是节地、节肥、节工、节成本。说到收入,老杨扳起指头算了一笔账:一亩稻田产稻谷580公斤,田鱼63公斤,每亩总收入在3000元左右。去年他家10亩稻田产稻谷5800多公斤、鲜鱼630公斤,收入3万多元。
田鱼还可以加工成田鱼干,两公斤活鱼可以烤0.5公斤田鱼干。老杨和老婆现在几乎天天都烘烤,每个月都能卖,0.5公斤鱼干可以卖到70多元!自家产的鲜鱼不够用,还要到其他村去收购。去年他家烤了1000多公斤田鱼干,赚了4万多元呢。
天然共生,和为一体——
令人着迷的农耕文化
龙现村有龙潭十八溪,溪流弯弯曲曲地把整个村子揽入怀中。全村面积达100平方米的水潭有两个,30平方米以上的则有十几个。潭边古松相称,石桥横跨,放眼望去,保存完整的300多年的古屋与葱绿的青山形成诗意的图景。
龙现村有700多年稻田养鱼历史,村前屋后,田间地头,凡有水经之处,不论稻田、水渠,还是水沟、水池,都随处可见浮游的彩鱼。“有塘皆有鱼,有水则有鱼苗”。因此,村里有一种风俗,村民嫁女,田鱼(鱼种)当嫁妆。
“群山环抱龙谷地,绿水围绕村口亭”。来自联合国大学的梁洛辉先生第一次到龙现村,“感觉很震撼”。在他眼中,“稻鱼共生”这个直今保存完整的耕作方式,本身就是“巧夺天工”,而它与龙现村独特的自然景观和文化景观的和谐融合,更让他着迷。
“选择龙现村是正确的”。同样被倾倒的还有莫纳博士。虽然之前已看过龙现村申报全球重要农业文化遗产的相关材料,但到龙现村实地走一趟后,让他感到更踏实了。莫纳博士认为,龙现村作为一种范例,从更高层次上体现了人与自然之间的和谐关系。而这,与联合国保护全球重要遗产的初衷不谋而合。
负责该项目的联合国另一位官员戴维(David)不停地拍照。讲到龙现村,他用了更形象的语言:在全球化的背景下,越来越多的生物文化多样性在消失,之所以要保护它们,不仅因为它们是美丽的,更是可持续的,如同我们每个人的养老金。它在给农民带来切实的利益的同时,更带来一种精神的、文化的归属感和环境利益。
中国是一个农业古国,也是农业大国。此次“稻鱼共生系统”代表亚洲跻身全球农业文化遗产,令中国农业专家更多一份感慨。
“我们不要身在宝山不识宝”,农业部农技推广中心副主任李立秋认为,这一方面是对传统耕作模式的肯定,也是对这种耕作方式意义的再发现。它有助于我们推动相同模式的发扬光大,毕竟“稻田养鱼”这一耕作方式在我国的华东、西南等地区都有广泛应用。同时,它也提醒我们,在保证粮食安全、注重农民增收的前提下,要更加注重农村生态和资源的可持续发展。
“顺天时,量地利,用力少,成功多”。南京农业大学中华文明研究院的王思明教授认为,中国文化讲究“天地人稼”的和谐观念,“稻鱼共生,和为一体”不仅是中国传统农耕文化重要组成部分,更是世界文化遗产极富特色的代表,其独特价值值得关注。
穿行在龙现村的田埂上,面对绿油油的稻苗和游弋其中的五色鲤鱼,中科院地理科学与资源研究所研究员闵庆文感慨很深。他认为,“稻田养鱼”是生物多样性、生产多样性和文化多样性的综合体现,是乡村社会与特定自然环境协同进化和动态适宜的完美体现,具有提供区域可持续发展的范例作用。他更强调,保护这一重要的农业文化遗产,最重要的是保护农业文化延续的自然环境与人文环境。
“申遗”是时下中国各地最关注的话题。虽然全球重要农业遗产在概念上等同于世界文化遗产,但联合国大学的梁洛辉先生认为,两者最大的不同是前者是一种农民参与其中的“动态保护”。对利益的考虑不能局限于经济效益,更有生态和文化价值。这样农民的利益才能与遗产“共生”。
据悉,为使“稻田养鱼”这一独特的传统农业技术得到更好保护和继承,中国科学院正筹备农业自然与文化遗产研究中心,“稻田养鱼”将被列为首批研究项目给予支持。
青田“稻鱼共生”承载着厚重的历史和农业文化积淀,它属于青田,更属于世界。身为东道主的青田县委书记卢春中在兴奋的同时,更多地在思考另一问题,如何小心翼翼地呵护这一祖先留下的“宝贝”。他在授牌仪式上透露,青田将制定详细的保护规划,成立专门的农业遗产保护委员会,落实相应经费,并动员相关专业组织和农民的力量,让它焕发出新的生机和活力。
而杨民康一家最关注的是,田鱼以后能不能卖好价钱,也许他们还听不懂专家们的理论,但在更深层次上,他们是相通的。
链接:首批全球重要农业遗产项目还包括——
突尼斯南部的传统绿洲:一年四季集约栽培,现有空间和高度多样化的生产可以最佳利用供水、最大量地生产粮食、建筑材料和药用植物。畜牧仅限于提供肉类、奶类、运输和粪肥的少数家畜。
法属圭亚那的迁移性耕作:农业属于一个复杂的活动系统,包括采集、捕捞和狩猎。主要作物是木薯(已记录有70个品种)和甘薯(13个品种)。农民保护杂草作为驱虫剂、食物和药材。
东非放牧:这种定期放牧的形式,有助于将资源利用扩大到广泛的区域,以免畜牧过于集中,造成过度放牧。交换牛群可创造更丰富的畜牧生物多样性,而文化机制有助于保存有关植物及其用途。
斯洛伐克的山区农作系统:在喀尔巴迁山区,15个族群的农民居住的地区,地貌具有丰富的驯养野生物种的环境,这可确保生态可持续性和经济活力,以往该地区的农民栽培了1900个当地农作物品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