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关于无辜的艾滋孩子被孤立的报道引起了不少读者的同情与愤怒。家住杭州翠苑2区的陈洁给我们来信说:“实在难以想象,不幸的贾丽和女儿灵灵要遭到如此的磨难。亲情冷漠到公婆形同陌路,更为荒唐的是灵灵同学的家长还责令其退学,怎不叫人心寒?”作为媒体,我们更希望,读者在愤怒的同时,能够给予他们理解以及力所能及的帮助。
今天,走进我们艾滋系列报道的主角并不是艾滋患者或感染者本身,而是一群默默站在艾滋人群背后的志愿者。令人惊讶的是,他们中的部分人当初就是有着强烈“恐艾”情绪的“恐艾者”。
志愿人物一
理发割破头皮,他度过5个月的“艾滋”生涯
今年30岁的张军在杭城做生意,应该说生活还算滋润。今年上半年的一天晚上,他去一家规模一般的理发店理发,洗头房里昏暗的灯光、妖娆的服务员总令他觉得这里有一丝异样。正当他心里七上八下的时候,头顶突然有一丝剧痛直传他的神经。“哎呀,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把您的头皮割破了一点。”服务员带满歉意的声音也随即响起。张军一摸自己发痛的头皮,天,殷红的血都流出来了!
张军以愤怒的情绪表达了自己的强烈不满,在服务员的一再道歉及这次理发免费的承诺下,张军才悻悻地回了家,但他的心情却一直没法平静下来。洗头房的光线这么昏暗,这里的服务员会不会在从事非法勾当?她们的理发工具都消毒干净了吗?我的头皮被割出血来了,会不会感染什么疾病?随即,张军的心头冒出了“艾滋”两个字眼。他再也坐不住了,立即上网查询有关艾滋的资料,得知艾滋感染人群正逐步扩大,而血液、性是传播艾滋病毒的两个主要途径,一旦感染上病毒,只能等待疾病的爆发,而完全没有治愈的希望……张军一下子跌坐在地上,一阵恐惧深深地攫住了他。
没几天,张军发现自己的淋巴结有点肿大,头昏得厉害,而且浑身乏力,似乎稍微动一下都累得够呛。完了,肯定是病毒爆发了!这个30岁的大男人完全被已经感染上艾滋的恐怖情绪控制着,他不敢上医院检查,更是不敢告诉自己的亲朋好友,生意也全荒废了,每天都焦虑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一个月后,快要崩溃的张军想到了以飙车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在从杭州开往南京的高速公路上,他买了份报纸,无意间看到了浙江关爱家园的有关信息,上面还留有电话号码。万念俱灰的他拨通了关爱家园负责人时代强的电话。“时主任,我就要死了,我想最后跟你讲两句话……”正在关爱家园忙碌的时代强连忙询问是怎么回事。听完他断断续续的讲述后,时代强当即劝道:“我这里70多个艾滋病人都活得好好的,你还没进行检测,连有没有感染上艾滋病毒都不知道,急什么急!你给我赶快回来,检测结果出来后再说……”
检测结果显示是阴性,张军根本没有感染上病毒。但怎么也不相信这个结果的张军又跑到省疾控与市疾控多次检测,结果仍然是阴性。喜极而泣的张军紧紧握住时代强的手说,自己深刻体会到艾滋患者生不如死的痛苦,一定要加入志愿者组织,提供自己力所能及的帮助。(今年8月份,看见本报报道的《你才出生6天,就要面对艾滋》,张军就捐助了500元。)
志愿人物二
阴差阳错,他把自己当了两年艾滋感染者
2003年新年刚过,26岁的毛宇因为一次高危性行为走上了一条漫长的“恐艾”之路。此后,他疯狂地上网查询与艾滋有关的资料、知识。为了避免“隐私”暴露及受疾控“跟踪”,毛宇自己跑到市场上买了一种名为“快速金标测试”的艾滋筛查试纸,测试结果显示“阳性”,他已经“感染”了艾滋病毒。
万念俱灰的毛宇从此沉默寡言,断绝了与众多好友的联系,转而在与艾滋有关的网络上广交“朋友”,这些“朋友”全都是艾滋病患者或感染者,他们统称为“病友”。病友们每天只要一有空,就会在网络上聊天,互相讲述着自己的经历、感受、遭遇到的不公正待遇、歧视等,病友们也互相安慰及鼓励、支持着对方。
这样一晃就是两年,毛宇完全把自己当作一名艾滋感染者融入了这个群体的生活,也深刻地体会到了这个群体的痛苦。
2005年年初,毛宇作为一个感染者第一次来到了“关爱家园”。“你是感染者?哪个疾控给你做的检测?当时的检测报告呢?”面对时代强的疑问,毛宇振振有词地说:“我自己用试剂检测的,结果不会有错的,我肯定是个感染者。”时代强坚定地说必须经权威部门的检测才能确认一个人有没有感染上病毒,个人私底下的检测存在差错,并建议毛宇重新做检测。
疑惑的毛宇最后勉强接受了时代强的建议。当“阴性”的检查报告出现在毛宇眼前时,他当时带满诧异却极度激动的表情实在难以形容,只是不停地说:“天哪,原来我不是个感染者,不是的!我受够了这两年的生活,受够了!从今天开始我解放了,解放了!!”异常谨慎的毛宇在多次检查结果均为“阴性”的情况下,终于接受了自己不是个感染者的事实。他当即握着时代强的手激动地说:“你不了解这两年我是怎么过来的,我太了解艾滋病人的痛苦了。我要加入志愿者队伍,像你一样帮助他们。”随后,他掏出当时口袋里带着的全部现钱——200元,一定要捐给“关爱家园”,并表示以后“病友”有什么需要,尽管找他帮忙。
志愿人物三
上个公厕,定自己患上艾滋
大多数的恐艾人群是因为有过一次高危性行为(比如找小姐等经历),因此在“恐艾”人群中,很少有女性身影,不过林平显然是个例外。
今年29岁的林平曾经在医院里当过护士,有着一定的医学常识。今年3月份,她在市区一家卫生状况中等的公共厕所解手。可能前一个人上完厕所后没有及时冲洗,厕所内残留有发黄的尿液,已经憋得很急的林平来不及冲水就顾自己“方便”了。突然,林平感觉到厕所内有几滴液体回溅到自己裸露的下体,联想到这几滴液体还包含了前一个未知身份人的尿液,林平心头一个激灵。
回到家后,林平就开始有点魂不守舍,老是想着在她之前上厕所的那个人的模样:那个人身体到底健不健康?会不会是个艾滋病患者或感染者?……几天后,林平觉得自己头昏眼花、极度疲劳,而且还浑身发痒,她异常坚定地相信自己已经感染上了艾滋病毒。极度恐惧的林平开始每天给“关爱家园”的时代强打电话,一天起码要打四五个电话,但当时代强劝说她来医院做个检查时,她却以自己隐私可能泄露为由死活不肯前来做检测。几天后,她又哭着说自己的女儿也因她而感染上病毒了。但事实上,所有的这一切都只是林平自己因“恐艾”而带来的胡思乱想,已经严重影响了她的精神状况。
两个月后,在母亲的劝慰与陪同下,林平来到“关爱家园”做艾滋筛查,结果显示艾滋病毒为阴性,也就意味着她根本没有感染上艾滋病毒。看着“阴性”的结果,林平表情有点呆滞地说:“看来以前我确实没有感染上病毒,可你们这里经常有艾滋患者进进出出,我刚才还碰到了门把手,会不会这次感染上病毒啊?”时代强给林平开了3—6个月的抗精神类药物后,林平的精神状况才慢慢好转,之后她长舒一口气表示自己要加入志愿者队伍。
记者手记
这些志愿者从“恐艾”到走向“志愿”,他们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
无论他们平时多么结实强壮,但在艾滋面前,他们真的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这是记者在采访过程中最大的体会。作为志愿者,虽然他们是在无私地帮助着别人,但似乎是因为跟艾滋有着某种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仍然不希望别人尤其是记者了解他们的身份以及他们的过去,因此,记者在文中提及的志愿者全都是化名。
有关艾滋的预防知识宣传可谓铺天盖地,但很少有人认认真真地细读、理解并伸出关爱之手。他们觉得艾滋离他们很远,因此仅简单地知道目前世界上还有一种无法治愈的名叫“艾滋”的病种;直到某种突发“事件”可能将他们与艾滋拉近,他们才慌不择路地查询信息,“恐艾”情绪油然而生。
因为艾滋疾病的无法治愈特点,“恐艾”情绪确实不难理解。比如我自己,因为采访与报道的需要,频繁出入“关爱家园”,刚开始坐艾滋病人坐过的椅子,心里确实有点异样,但随着相关知识的积累就坦然了。今年9月的一个中午,天气异常闷热,几只蚊子在“关爱家园”里飞来飞去,突然感觉有点痒的我一捋袖子才发现手臂上已经被蚊子咬了红红的四个大包。见此情况,时主任还不等我开口就立即笑着安慰说:“不用怕,蚊子不会传播艾滋病毒的。”我才放心。
“恐艾”固然可笑,但恐艾者最终能走向志愿者这实在是一种值得鼓励的举动。相信越来越多加入的志愿者能够给我们防治与宣传艾滋提供强有力的支持力量。
比艾滋病毒更可怕的是“恐艾”
“‘关爱家园’目前有500多名志愿者,其中有部分人员是因为‘恐艾’而深刻了解到患者本身的痛苦心理,最后才加入帮助他们的志愿者队伍。”杭州市六医院性病科主任、浙江“关爱家园”负责人时代强已经与无数个恐艾者打过交道。他告诉记者,大多数恐艾者是因为有过一次高危性行为,事后却害怕不已,时刻担心自己会感染上艾滋病毒,虽然反复检验结果显示阴性,但他们就是不相信这个结果。高度恐惧的心理使得他们惶惶而不可终日,精神遭受巨大折磨。“‘恐艾’情绪远比艾滋病毒本身要可怕得多。而之所以导致‘恐艾’的关键症结,其实还是整个社会对艾滋病本身了解得不全面、不彻底、不理性。”
自1985年浙江检出4例感染者以来,截至2005年6月22日,全省累计报告艾滋病病人及感染者1057人,其中艾滋病病人153例,死亡80例。而仅今年上半年,全省11个市县就报告新发现215例,已占到去年全年发现数量的74.9%。而事实上据专家估计,全省实际感染人数和病人已经远超过1万人,我省的艾滋病疫情已经进入快速增长期。
“我们所接触到的艾滋群体还只是冰山一角。”从2002年全省惟一一家关爱艾滋的机构“关爱家园”成立以来,目前已“关爱”过73名感染者及患者,对这些不愿公开身份的感染者及患者来说,“关爱家园”及志愿者是他们最为信任的对象,因为志愿者理解他们,能像朋友一样平视他们。“关爱家园”负责人时代强主任心里一直有种强烈的愿望:越来越多的普通市民能够加入到关爱艾滋的志愿者队伍中来,关爱他们,理解他们,平等地对待他们!而事实上这也是防治与宣传艾滋最为有效的方式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