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工40岁现象调查

　　生活了19年，我只能回去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虽然已是春天，可一到晚上还是冷飕飕的。

　　望着窗外绵绵的细雨，王国彪的心里不是个滋味儿，因为明天，他和妻子就将告别这个城市。他们在这里生活了19年。

　　不到30平方米的房间里，横七竖八地摆放着大包小包的日用品，床上杂乱地堆着一大堆破旧衣服。王国彪夫妇正在整理行装，他跟妻子说，只要是有用的都尽量带回去，家里或许用得着。

　　昏暗的灯光下，41岁的王国彪眼眶深陷，额头上的皱纹清晰可见，夹杂在黑发中的许多白发使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苍老得多。 “50岁的城里人看上去也没这么老。”我不禁在心里打量着。

　　王国彪来自河南省方城县，22岁那年，他和妻子背着行囊，告别了父母，向着心目中的城市出发。由于只有初中文化，王国彪在一家建筑工地上当起了搬运工，妻子杨灵芳则在一家餐馆做洗碗工。说起回家，王国彪并不是满心欢喜的，而是略微带点惆怅，“现在体子虚了，搬不动石头，又找不到工作，只能回老家了。”王国彪无奈地叹着气。

　　“搬运工是我的第一份工作，我自己挺喜欢这行的，但这毕竟是一门‘青春饭’啊。”王国彪告诉我，前几年，他一直在这家建筑公司上班，工资也从原来的每月600元涨到了每月1000元。虽然生活十分艰苦，可也算找到了一个安定的地方。但是，3年前，老板嫌他体力不行，把他辞退了，之后，他一直靠打零工维持生计。

　　在城市的边缘盘旋了3年后，王国彪最终不得不放弃自己的“城市梦”，“多数企业招工都对年龄有限制，自己体力也不如年轻人，很难找到稳定的工作。这样下去，只能回老家，重新做农民了。”说这话时，王国彪显得有点激动，嘴角还在不停地抖动。

　　此时，窗外的雨越下越大……

　　城市真的不需要我了？

　　“砰、砰、砰，”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杨灵芳赶紧跑去开门。

　　来人拍了拍衣服上的雨水，从怀中取出十几张照片和一瓶二锅头，说是来和王国彪道别。他叫王大华，是王国彪的老乡。那年，两人是坐着同一辆车来到台州的。

　　43岁的王大华有着和王国彪同样的感受，正如他自己所说的，40岁，似乎已经成了农民工人生中的一个“分界点”。和王国彪不同的是，通过20余年的城市生活，已不再年轻的王大华还是想方设法希望能够留在城市。

　　王国彪选择了离开，可当王大华发觉自己即将要被城市所遗弃，逃不脱“打道回府”的命运时，他及时调整了心态，做起了小本生意。目前，他在市区一繁华地段卖起了烧烤，收入也比较稳定。

　　“可出来打工，最终还是要回去啊，”看着地上的一包包行李，王大华带着酒气，忍不住说出了心中的想法。

　　灯光有点暗，大家坐在床上，看着王大华带来的照片。这是几年前拍的，照片里还有十多个一起出来打工的老乡。

　　“那时我们正年轻气盛，十几个小伙子风风火火地闯了出来，想在这里干一翻事业。”

　　“那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现在？都回去了，只剩下我们3人了。”王大华顿了顿，眼眶红红的，“明天以后，我就孤身一人了，命中注定，我们都要回去啊。”

　　在赶往王国彪的住处前，记者曾去过几次椒江劳务市场。记者在多家职业介绍所看到，随着一批批青年民工被企业急切地招走，留下的大多是像王国彪这样40岁以上的民工。某劳动服务中心一工作人员告诉记者，这些到了中年的农民工虽然打工多年，但在体力和精力开始走下坡路的情况下，正被一批批年轻农民工所替代。他说，由于我市中小企业较多，很多单位用农民工都是以用体力劳动者为主，在招收农民工时，一般都明文要求年龄在40岁或者35岁以下，一些服务行业甚至要求25岁以下。因此，到了中年的农民工找工作是非常难的。

　　“40岁正是黄金年龄，但对我们来说，难道40岁就意味着在城里打工生活的终结吗？”“城市真的不需要我们了吗？”面临被一批批新劳动力所代替，一些“老”农民工对记者发出这样的感叹。

　　回家了，我还能干啥？

　　“出来混，迟早要回的。”某论坛里，一位自称是农民工的网友这样自诩道。

　　回家，似乎成了“老”农民工们最好的归宿。但是，不少“老”民工却渐渐发觉，在城市里生活多年后，一旦回到老家，他们又与农村生活格格不入了。

　　“城里找不到工作了，回家后我们又能干啥呢？那边又那么穷，”一想到今后的生活，王国彪一脸的茫然。“回去带孩子啊！”杨灵芳也在旁边自嘲着，她从不喝酒，可今晚也喝了不少，脸红红的。

　　20岁刚出头，王国彪便出来打工了，由于平时要加班加点，根本没时间充实自己，因此只会干一些体力活，农活他根本不会，如果想回家种地，还要从头学起。“我真不知道，是不是从此我就成了闲人呢？”谈到以后的生活，王大华同样是一脸茫然。

　　多年来，许许多多十八九岁甚至十五六岁的农村孩子，初中毕业离开校园后就来到城市，走进工厂、工地、车间。由于基本上与土地“断绝”了关系，依靠工资生活，他们在实质上已经转化成为产业工人的一部分。年轻时，他们徘徊在城市的边缘，为城市的建设而逐渐老去。可当青春不再时，他们又无法真正的回到农村，却同时被“拒绝”在城市和农村之外。

　　一位业内人士指出，在城市里打拼了多年后，农民工们回到家，将会出现两种情况：一是把从城市里学到的东西带回去，自己做一些小买卖，这是比较乐观的；二是回到家后不会种田了，也找不到生意门路，只能在家带孩子、打打牌，偶尔出去做几天活，靠多年的积蓄过活。一位河南的村干部在接受某记者采访时曾总结说，打工回来的明显跟农村不合拍，讲究吃穿，不愿下田，半个劳动力也比不上。

　　看着几年前拍的照片，王国彪最终还是“老”泪纵横。他说自己舍不得这个城市，这里有太多美好的回忆。他还说自己不想回去，回去了也不知道干啥，“但我已经干不动了，也许这是我的宿命。”

　　屋里无人说话，一片寂静。

　　技术培训急需加强

　　台州市统计局的一份调查报告显示，在我市的外来务工人员中，21-40岁的青壮年占76%，41岁以上的只占16.5%。按说，40岁正是一个人的黄金时期，这些农民工又为何纷纷离去？

　　“老板嫌我老了，干不动体力活了，我又没什么技术，只能被老板‘赶’了。”不少农民工很清楚其中的原因。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包工头也向记者表示了自己的看法：“他们(民工)老了，干不动了，我们只能换新的，要不自己就亏了，没办法。”采访中，有相当一部分的企业主都赞同这种看法。

　　对此，一位专家指出，之所以产生民工的“40岁现象”，从表面上看是民工体质弱了，但其实是一些企业出于控制成本的需要，最大限度地压低用于外来工的各种支出，大部分外来工由于无法获得培训和提高的机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重复低水平劳动，在被透支体力和脑力之后，到40岁左右时由于文化不高、体力不支等原因，又被企业嫌弃，无奈地告别城镇。这实际上是一种典型的“用而不养”的行为。

　　但是，在采访中，记者也听到了另外一种说法。“其实这些农民工是企业的一个‘宝’。”一些企业家认为，这些高龄民工经验丰富，肯吃苦耐劳，又掌握了一定的技术，是企业发展不可缺少的动力。“给我一个大学生，换一个这样的民工，我也不换。”一家大型制鞋企业的企业主说，想当初，他们刚进来那会儿，他们一点制鞋的知识也不懂，可如今，他们比那些刚毕业的大学生好上不止几倍。

　　这是两种不同的声音，但两者有着共同之处，那就是，只有加强对农民工的培训，让他们掌握一定的技术，才能保证他们不被新的劳动力所代替。

　　但是，记者从我市一就业培训机构了解到，虽然我市有很多相关方面的培训机构，但是，真正前来参加培训的农民工却非常少，大概只有全部外来人口的4%左右。这又是为何呢？

　　该机构的一位专业人士认为，首先是民工自己的意识不强，因为要交纳一定的费用，他们之中的大多数又认为自己干一阵子就走，培训对自己没多大的用处，因此自愿来参加培训的人很少。其次，因为农民工的流动性比较大，一些企业普遍存在着短视行为，也不愿意为农民工交费。最后，政府部门也应该在这中间发挥一定的作用，将外来农民工纳入当地农民的体系，使他们享受与当地农民平等的培训机会。

　　将农民工纳入养老体系

　　针对农民工40岁后大量返流农村的现象，有专家认为，一个重要原因是因为城市没有给农民工提供基本的社会保障，尤其是养老保险。消除农民工“40岁现象”其实很简单，把农民工纳入社会保障体系，使他们老有所养，返乡情况自然消失。

　　《社会保险费征缴暂行条例》中这样规定，所有城镇企业及其职工都应当参加基本养老保险，其中包括农民合同制工人。养老保险的缴费方式，按照国家规定应是员工个人自缴一小部分，企业为员工缴一大部分。因此，农民工在城镇用人单位参保从制度上讲是没有障碍的。

　　但从实际情况看，大量进城务工农民还没有纳入养老保险体系。台州市统计局在《台州城市外来务工人员就业生存状况调查报告》中指出，在100多万外来务工人员中，参加养老保险的仅为14%。

　　记者在采访中了解到，几乎所有的企业都没有为农民工缴纳养老保险费，而员工们也放弃了这个应有的权利。正如报告中指出的，在外来务工者保障严重缺失这个问题上，同时存在着单位愿意职工不愿意、职工愿意单位不愿意的情形。

　　农民工为城市的发展作出了贡献，他们的养老问题理应由城市解决或负担，不能把这个包袱推给农村。农民工在城市创造了价值，但他们自己得到的很少，因此城市为他们解决保险问题是天经地义的。

　　因此，笔者认为，社会保险体系(特别是养老保险)不应该漏掉农民工这个群体，这需要政府出台政策强制执行，同时也需要农民工和企业互相配合，只有这样，“老”农民工们才能真正告别“既不着(农)村，也不着城(市)”的尴尬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