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在线11月01日讯
在夜色中的杭州江干区御道村,出租车到了路口不肯再开进去,尽管两边灯火明亮,林立的小店夹杂着一大开间一大开间的服装工场和台球房,烧烤摊和麻辣烫浓烟滚滚,每个岔道看上去一模一样。头顶,钱江二桥的火车和汽车隆隆来去;周围,不少房子凝滞在二三十年前的时光,裸露的砖墙连水泥都没有涂抹,房顶是黑色的油毡。
我在这陌生的“都市里的村庄”找了很久,直到背着药箱的李东华医生突然出现在我眼前,领着我走入岔道中的一条,那里是民工医院御道分院。
夜里10点多,李医生接到民工徐利津的电话,说又发高烧了,比昨天更厉害。李东华立即到医院做准备,等了1个多小时,徐利津没来。“我昨天跟她说好,今天中午或者下班一定要来复诊,她没来;现在半夜三更,毛病厉害起来了,说是吃了退热片都没用。”御道东区575号出租房到医院也就1000多米,我们一起把发烧40多度的徐利津“架”到诊室输液,弄完已经凌晨3点了。
徐利津这样的病人,就是李东华每天都要打交道的。几乎可以说,他的每一个病人都是靠这样“追”才能把病看下去。
李东华是杭州江干区唯一的一所民工医院(江干区彭埠镇社区卫生服务中心)御道分院的责任医生。从2007年7月医院试运行、9月挂牌至今,李东华发出去1万多张“便民卡”,上面都有他的承诺“24小时出诊”,以及若干减免费用的优惠介绍。在他的电脑里,每张卡还对应着一份民工健康档案。
在民工医院御道分院所在的彭埠镇御道村,李东华既受到看过病的人的尊敬和信任,也面临着怀疑、恐惧的眼光,最多的是陌生和漠然。为什么民工投向“民工医院”的目光如此复杂?尽管有政府和医院的支持,有李医生的热情投入,民工医院为什么没能得到民工群体的接纳?带着许多问题,我开始了为期一个月的“驻扎”在民工医院的日子。
追着病人来看病
9月24日傍晚6点多,10岁的江西孩子张文锦在家突然呕吐、发低烧。他母亲试着打了李东华的电话,李医生把吃了半碗的饭一扔,骑上电动车就从家里赶过来。看完病他还再三叮嘱,第二天一定要再来看一下。张文锦的母亲说,上班没有时间出来的。第二天中午,李东华赶到学校把张文锦带回医院挂盐水,这么才又“追”到一个病人。
“都是这样的,先是熬,熬不过来才来看病;再是挺,稍微好一点就不吃药,自己硬挺;最后一招是走,没声没响就回老家了。不去追他们,不行的。”
蹲点了没几天,我给小李医生取了个绰号“盐水医生”。因为表面看起来,稍微是个病,小李都给病人输液。小李也不恼,笑笑:“他们来的时候,一般都忍不下去了,发烧起码2天、拉肚子3天都有、牙疼也有10多天了,再不就是私人小门诊看不好了才来的,不挂盐水不行。你要是没有给他立竿见影控制牢病情,他还觉得你不行呢。”
“喝不喝酒?吃不吃辣椒?”李东华对民工的问诊有自己的套路。他说,不少民工的病都是生活方式病。肚子痛,不光是吃坏了,很可能是长期早饭不吃,胆结石发作;拉肚子,可能是热天不注意卫生,吃到变质食物,或是晚上喜欢喝酒解乏,没菜空腹喝;还有来自山村的,口味重,对肠胃不好……这些不好的生活习惯,既是缺乏保健知识的原因,也是生存环境综合因素导致的。
要便宜还要见效快
“你先算好,我看看多少钱,再说治不治。”这么说话的病人算是客气的。通常,来看病的民工,一定要先问个价。那种警惕写满了脸上。
“这么新,又是公家的医院,我们没钱,我们看不起的。”让人有点哭笑不得的是,每天打扫得干干净净的民工医院确实给民工造成了“望而生畏”的效果。
27岁的鲍华军扛大包扭伤了腰,走路像个螃蟹一样挪进来。当小李医生说保证不超过20元,他才稍稍放心。李东华一边给他做冷敷,喷上“好得快”,一边再三叮嘱小鲍,24小时之后才能热敷,可以在家自己做简单的理疗。比如拿个台灯照照自己的腰,台灯的灯泡也能发热的。这样省钱的好法子,让小鲍疼得呲牙咧嘴也忍不住笑了。最后一算,连医带药16元钱。
44岁的民工符建德牙疼,忍了一个星期了。他看到钱报上说民工医院看病便宜,来试试看。李东华给他开了一包0.28元的牛黄解毒片,一包0.5元的灭滴灵,外加10颗维生素C提高免疫力,0.1元,总共0.88元。符建德很高兴。
“民工看病最多口袋里就一张100元,超过100元他肯定不看了,宁愿随便买点药吃吃回家躺着。而且第一天来了如果没有起色,第二天他不来了。所以这个药方开起来既要价格低,又要立竿见影。”李东华跟我解释药方是怎么开的。
虽然我来的第一天就知道,民工医院规定每张方子尽量不超过50元,还是不免疑问:“50元一定够吗?”李东华说,“小病是够了。”
比如开头说的民工徐利津,9月21日她第一次来,急性扁桃体发炎、咳嗽、发烧。李东华给她一算,这病至少得治2天,打退烧针、挂头孢和维生素C、病毒唑的输液,配上牛黄解毒片、退热片等,开出单子是58元,“民工价”再减免到49.22元。
“你要让我50元的方子开成500元我也会啊。头孢拉定换成头孢替安,20元就变成近400块了,再开点双黄连口服液之类的,七七八八一算,500块都不够。药效是快了,但民工是吃不消的。”李医生这么说,徐利津也连连点头。这次扁桃腺发炎,她先进城去挂盐水的,挂一次就400多元,吓怕了。
那次半夜出诊后的第二天,9月23日上午10时,她脚步虚浮地过来了。李东华很高兴,不是因为多一个来挂盐水的,而是多了一个信任医生、懂得求助的病人。
耐心劝说解心结
10月28日晚上8点多,66岁的重庆老太太王彩美打电话来说头昏,天旋地转。这是小李的老病号,高血压,心衰,就怕中风。
背起小药箱,我跟李东华出诊。一边走,小李一边讲,王彩美本来要回老家的。8月,她被诊断为“心衰”。听说后半辈子要天天吃一大堆药、从此不能干活,她站起来就走:“那我还不如死了,回老家去!”
“我吓唬了他们一下,我说要是在老家,半夜三更发作起来,要花大钱!心脏跟缝纫机一样,旧了就不好使了,经常上上油保养保养,还是可以用的;心衰发现得早,也不是治不好的。”这话,在服装厂做工的儿子听得懂、老太太也听进去了。
吃了一阵子药,王彩美就只相信小李医生,有事就打小李电话,还不让别的医生看。
都市里的“赤脚医生”
彭埠镇正在成为整个杭州最大的民工集居地。江干区全区民工总量已达50万,其中20万聚集在彭埠这个小镇。
30岁的李东华已经从医11年,在杭州彭埠也当了5年的“民工医生”。那张“24小时出诊”的“便民卡”发放之后,李东华总是晚上也不能放松,双休日也随时候命,这是他自愿的。
昨天我到民工医院告别的时候,李东华笑着对我说:“我就是计划做一个新时代的赤脚医生。你看我的药箱子,你看我晚上这么走来走去,像不像?在我们社会还没有实现全民医保的时候,能做一点就是一点。医院给我这样的机会给民工做事情,我很开心。我自己是农民出身,对杭州来说,我也算是一个外来民工。告诉你,如果我给100个民工累计开1000块钱的药方,另一个医生给一个病人开1000块钱药方,奖金还是我的高,医院支持我!”
每一张“便民卡”发放时,往往要靠他“哄”半天,民工才肯填写表格,但这份表格是他摸底调查的基础。他给附近的幼儿园和小学组织了上门体检和发放就诊卡。他还计划一家家游说附近的大小工厂,动员老板给予工人每年定期体检的福利。“民工的流动性很大,说走就走了,老板培养熟练工人也不容易。如果待遇能好点,福利好点,谁不想安居乐业呢?不少老板认同我的想法,这样可以留住人。”
一人一年一元钱求解民工看病难
江干区民工医院的星星之火,“燎原”得很快。“御道分院”(御道社区卫生服务站)是江干区民工医院最早建立的一个分院,目前已扩编到3位医生、3位护士。十月里,七堡、新塘、章家坝等民工医院分院(暨社区卫生服务站)也逐步建立,这些从简陋的村医务室改造而来的民工医院分院,都已实现了内部电脑联网。下一步,附近10个村的医务室也将被“收编”改造,纳入民工就医的网络。
民工医院的生存资金,目前全靠医院和政府的支持。医院承担了“二免四减半”、“一控一零”等费用,江干区卫生部门预计一年将拨款补助50万元。据了解,民工医院的试点,在杭州是在区级层面自主摸索,已经运作一年的下城区民工医院,补贴给10万民工的医药费是大约10万元。这样算来,两区都采取了基本上“一个民工一年一元钱”的资金投入,期待有效地缓解“民工看病难”。
但是,民工医疗保障的体制缺失,仍然是扼住民工就医需求的“瓶颈”。目前的民工社保,与本地人的医保、农保等比起来,差别太大,缴费少、保障少,乏人问津。据了解,杭州江干区和下城区卫生部门都已着手进行民工健康状况的大规模调查,希望能给相关政策的出台提供参考依据。
截稿时得到好消息,民工医院就诊点不但已经开通了农村合作医疗保险、城镇职工医疗保险、企业退休员工医疗保险。这不仅是对民工医院的医疗水平、医疗质量的考核和肯定,也能让人们期待不久之后,这里的民工和杭州市民,能够享受到医疗保健、妇幼保健、计划免疫等医疗保障,真正实现共享城镇基本医疗保障和公共卫生服务的同城待遇。